凌姑娘有初生牛犊的无畏,亦有看破红尘的洒脱,说旁人时,她显得格外清醒,但轮到自己,却总是害怕正视自己真实的情感。
七年前如是,七年后亦然。
七年后,鸣金山上。
天子驾前,肃王武瑛玖尊皇命,求赐婚,慧妃沈晚棠执己见,不愿同。
母子俩僵持不下,却听一旁传来清冷的声音:
“我不愿意。”
过往的相识相处中,毫无疑问肃王殿下十分在意凌姑娘的感受。
光求婚,他便求了很多次。
然而事实证明,对于凌照水这样负隅顽抗的女人来说,迁就容易夜长梦多,城门失火。
过了七年,肃王早已没有了耐心。
肃王武瑛玖神色决绝,不容置喙:
“凌姑娘,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转头看着她:
“更何况,这是圣命难违。”
许是肃王的语气过于坚定,凌照水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只好说:
“我爹此前从未同照水提过这事,婚约这件事许是哪里弄错了吧?”
肃王武瑛玖拿着圣命当令箭,半点不愿退步:
“凌照水,你在质疑圣命?”
如此咄咄逼人的肃王,令凌姑娘感到陌生,也让蠢蠢欲开口的慧妃沈晚棠闭了口。
可恨那老皇帝十天半月说不了一句囫囵话,一开腔竟就给肃王武瑛玖指派了一桩婚事。
八竿子打不着的一桩婚事。
慧妃心下纳闷:
若是皇帝与凌捭阖早有约定,为何她从前从未听皇帝说起过呢?
可恨她头一次听说,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想抵赖,儿子却无比认真。
凌姑娘不死心:
“照水无才无德,委实不敢高攀殿下。”
“横竖这间屋子里也就这么几个人,咱们或可以当陛下什么都没有说过。”
肃王看着凌照水闪躲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的事,说过的话,本王都记得。”
“凌姑娘若是忘了,本王可以一遍遍帮你回忆。”
他如此强势,把她所有的辩解之词冲刷得一干二净。
眼见凌照水哑口无言了,慧妃沈晚棠插嘴道:
“肃王,凌捭阖贪赃枉法,已被处死,这婚约算不得数。”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肃王打断:
“凌捭阖是死是活并不打紧,只要他的女儿活着,这婚约便依旧有效。”
他说着,看了一眼绞尽脑汁自贬的凌照水:
“别说是无才无德,凌姑娘便是伤了残了嫁过人生过孩子,本王也认了。”
凌照水咬了下唇:
“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勉强。”
她一心盼望着肃王殿下收回成命,却听他不假思索道:
“算不得勉强,本王甘之如饴。”
诚然他脸上并无“甘之如饴”的丝毫表现,但凌姑娘感受到了他语气里的不容拒绝。
横竖,这婚,肃王他结定了。
慧妃拼命给周全使眼色,周全上前与肃王递话:
“殿下,这凌照水心性未明,与诸多势力暗有勾结,将其留在身边,恐有祸端。”
周全这话其实说得很轻,凌姑娘并未听清。
肃王武瑛玖看着凌姑娘,却是朗声回答道:
“如此才更应该将其留在身边,本王倒要看看她葫芦里究竟装着什么药?”
“本王平生,最不怕的便是祸端。”
慧妃接口,
“肃王,王妃之位关系重大,切不可滥赌。”
肃王武瑛玖想也不想:
“无妨,本王赌得起。”
他看着凌照水,凌厉的眸光透过她剪水双瞳直达内心深处:
“无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个中弊端,肃王比任何人都明晰,因此所有的理由,都不能成为他放弃这桩婚事的借口。
冷场许久,无人再驳,无法再驳。
亲长无法,当事人亦不能。
肃王武瑛玖便道:
“既是无人再议,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凌姑娘一颗心沉到了底,竟生出一股认命后的松弛感。
不过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她的神经便又立马紧绷起来了。
只见肃王武瑛玖唤来周全:
“去告诉钦天监,把明日定为黄辰吉日,命礼部拟诏,本王要在鸣金山上迎娶正妃
。”
慧妃沈晚棠闻言立马横眉:
“黄辰吉日哪有自己定的,肃王如此,恐招非议。”
肃王偏要一意孤行:
“七年来倒是有不少黄道吉日,本王却都错过了。本王幸福与否,在于人,不在于日子。至于非议嘛,本王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慧妃又道:
“明日,实在太过着急!”
“皇子成婚,岂可如此草率。”
“肃王,此事哪怕定下了,也需从长计议。族规礼节不可废,这......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啊!”
凌照水在旁拼命点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同慧妃沈晚棠站在相同的立场上:
“殿下,照水也没有准备好。”
肃王不以为意:
“本王倒觉得这时日太晚了,仿佛已经晚了七年。”
“婚姻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亦小。天地为证,高堂俱在。男女双方,你情我愿。”
“这便够了。”
“至于俗礼嘛......”
“传令,父皇病危,本王欲成婚为父皇冲喜,时不我待,孝道为先,不必在意过多繁文缛节。”
大雍仁孝治天下,肃王这句话算是彻底将悠悠众口给封堵上了。
若是肃王急婚是为皇帝冲喜,旁人非但不会议论什么,反而会夸肃王仁孝。
肃王随后便请慧妃移步厢房:
“一应婚仪儿子自有准备,请母妃安心静待明日。”
肃王言语客套,举止有度,可实则,这是鸣金山。
禁卫开道,内侍紧随,慧妃沈晚棠的一举一动都在肃王武瑛玖的严密看管下,她便是有心想要阻挠什么,也无从动手了。
到了此时慧妃才明白,她已然如肃王武瑛玖预期的那般,成为了一个傀儡。
慧妃娘娘气冲冲地离去,
“本宫就不该来这地方。”
她若是不来,肃王缺失高堂,说不定还成不了这婚呢!
慧妃走后,凌姑娘后遁欲逃,被肃王一把捞回,牢牢抓住:
“走,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他亲自引路,带着凌照水在鸣金山主峰上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肃王脚步大,凌姑娘光是跟上他已经费尽气力,气喘吁吁至忍无可忍:
“殿下,劳烦您走慢点。”
肃王一点也不迁就:
“凌姑娘,心思都放在好好走路上,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一路疾走,凌姑娘还不忘左顾右盼,眼珠子滴溜转,心思异常活络。
她有年头没有到过这里了,这里似乎却还都是当初她离去时的样子:
山雾沉沉,竹林深深。
她在想:
若是找个地方藏身,是否便能躲过明日的婚事?
只可惜凌姑娘尚未如愿找寻到藏身的地方,肃王便识破了她的心事:
“哝哝,这一回你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