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流水 作品

第二百三十五章 炸尸

凌照水想起往事:彼时,她等在菜市口,要为父亲凌捭阖收尸。

监斩官明明白白告诉她,父亲身死,但罪名和惩处都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停歇。

他犯下的累累罪行,会加诸在其尸身上,令其魂魄不得安息;会在他的子嗣身上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令家族永世蒙羞。

按照大雍律例,他凌捭阖甚至连一具棺椁都不应该有的。

如今看到父亲被这样妥善地深葬,凌照水内心实则是无比感激的。

但她也同样清楚,这不合规矩。

贵人暗修墓道,藏尸地下,并布了层层机关来守卫这个墓室的罪行一旦坐实,其罪名必不逊于贪官凌捭阖。

忤逆圣意,枉顾律法,为罪臣凌捭阖置棺修墓,是一件见不得光且永世不得翻身的事情。

以贵人之智,她不会不明。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凌照水不明慧妃修墓之心,她所能看到的是慧妃的堤防之心:

墓道和墓室里到处可见慧妃的防备心,四散的箭,有毒的水道,沉石的墓门,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凌照水相信修建这座墓室的人,也都已经被贵人处置了吧!

为的,当是将这个秘密永远藏于地下。

凌照水心下凄凉,毫无疑问她希望父亲凌捭阖得葬其所,但作为女儿,她断然不希望父亲在死后还要背负人命。

这,定然也不会是父亲的本意。

凌照水了解父亲,背负了血淋淋的人命,纵使身沐阳光,日日受佛光洗礼,父亲想必也不会开心的。

凌照水的手按在凌捭阖的棺椁上已经有一段时长了,眼神交锋,过去的每一刻她仿佛都跟慧妃沈晚棠暗自较着劲,直到后者终于妥协:

“别动,这棺椁里铺满了雷火弹,棺盖一揭,你我都将粉身碎骨。”

凌姑娘唇角微扯,几不可见地冷笑着。

这样的布局,合乎凌姑娘的猜测,合乎慧妃沈晚棠的为人。

慧妃为了避免旁人知晓她所葬是贪官凌捭阖,不会给入侵者留有余地,她处处设伏,便也一定会在棺椁上做文章。

谁要揭开凌捭阖的身份,那就必须得死。

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所。

实则,慧妃沈晚棠方才从朱迟墨口中得知,闯入这墓道的是肃王武瑛玖,她的失态并非因为那有毒的水道,而是因为更为可怖千万倍的雷火弹。

慧妃为儿子感到后怕。

中毒,或不会要肃王的性命。

但若是肃王当时妄开了那棺椁,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在,肃王武瑛玖向来敬仰亡魂,内心有序。在他的认知里,闯入墓道已是打扰,因此他宁愿入不洁之水道,也从没有想过要开馆寻路。

慧妃的心略略安了安,便听见一个声音说:

“请贵人决断,炸棺。”

凌照水说这话时冷静无比,以至于慧妃沈晚棠都觉得她冷血极了,开口问道:

“你......可知这棺椁里埋得是谁?”

凌照水没有回答,她兀自行至那棺椁前端,双膝跪立,冲着那棺椁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每一下都磕得掷地有声,听得一众人心底生寒。

这墓中埋的是凌捭阖,在这鸣金山上,应该是只有慧妃和凌照水知晓的秘密。

哝哝如此郑重地磕头,便引众人好奇这墓中人与哝哝姑娘之间的牵连。

可凌姑娘磕完头,却说:

“我不知道这墓中人是谁,如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惊扰其亡灵。”

“但如今的境况,你我并没有别的选择。”

她环顾四周,护卫,侍婢,嬷嬷,在经历这场逃亡后,众人顶着一脸土灰,神色迷茫,眼光呆滞,正不知何去何从,便听见凌姑娘说:

“死了的人,没有活着的人重要。”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绞无比,但她相信父女连心,父亲定然会认同她的决定的。

说来讽刺,当初她为了葬父的恩情听从贵人调遣来到这鸣金山上,如今却笃定地主张要将父亲安葬之所炸毁。

如今两头路堵,唯有赌一赌雷火弹的威力,看看它能不能令石壁松动,求一线生机。

但也许,他们会就此藏身于墓道中,再也走不出去。

一切都是赌,凌姑娘说:

“人生嘛,总要赌一赌的。”

雷火弹的威力百倍于寻常火石球,慧妃既是为毁尸灭迹作的准备,她藏在金丝楠木棺椁中的雷火弹数目想必足以炸毁整座墓道。

有护卫问道:

“不是有水道吗?我们大可仿效主上,顺流而行,自有出路?”

众人看向凌姑娘,凌姑娘只看慧妃,不愿错过她脸上些微变化:

“水道有毒。”

况且护卫会水,但侍婢嬷嬷大多不会。

“毒可解。”

有人说,凌姑娘开口紧跟:

“不错,毒可解,但未必人人能活。贵人,我说得对吗?”

慧妃觉得,她甚至都有些欣赏这位凌姑娘了。

慧妃原本看中的是凌姑娘的肉身,极阴之处子,世间难得。

如今却发现她的聪慧,更是世间难得。

更为可怖的是,相处了这些日子,识人无数的慧妃娘娘竟然觉不出她凌照水聪慧。

她不仅聪慧,还懂藏拙。

慧妃神色一凛:

“不错,那解药本是一条灵泉活水,可解百毒,世间早已绝迹,如今我手上也仅剩两瓶而已。”

两瓶解药,这么多人,定然是不够分的。更何况,慧妃沈晚棠洞开墓门,将他们引入墓道中,其用意本就耐人寻味。

慧妃看了一眼众人,突然扬声一笑:

“哝哝姑娘,我的那瓶解药原本是留给你的,不过眼下看来,你似乎另有打算。”

“哝哝姑娘,看在你救了我儿子的面子上,我奉劝你一句,这些人,生如蝼蚁,比比皆是,并不值得你以身涉险。”

她等了片刻,并未从凌姑娘脸上寻见任何松动,叹息道:

“看来,你只能在此长长久久地为他守墓了。”

话音刚落,慧妃沈晚棠纵身一跃,跳入了那水道,片刻便消失不见,身手之敏捷,让一旁伴了她几十年的阮嬷嬷震惊:

“贵人,你不管老奴了吗......”

慧妃沈晚棠带起的水波很快归于平静,众人接受了她已离开这个事实后,便也开始面对一个严峻的现实:

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