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哝哝一出门,便发现有个女子,正从头至脚打量着她。
同旁的婢女初见自己时或惊为天人或鄙夷至极的表情不同,这个人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在暗暗作比。
凌照水因此判断:
“是兰华姑娘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位哝哝姑娘果真是单凭样貌便可荣华富贵一生的女人。
却只凭十八般技艺就把肃王殿下迷得团团转了。
兰华明目张胆地打量她,她告诉自己,这便是肃王殿下夜夜惦记的女人。
兰华直觉,哝哝她不是个花瓶,或者说不完全是个花瓶。
果然,兰华尚未开口,凌照水已经唤出了她的名字。
兰华心里一虚,但好奇并未立刻显露在脸上,反而陪着笑道:
“姑娘怎么一眼便看出了婢子是兰华?”
而非兰叶。
难道眼前人也曾调查过她们?
这也难怪,毕竟从表面上看来,自姐妹俩上山后,肃王殿下召哝哝姑娘入内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所以,她们应该算得上是哝哝姑娘的情敌?
听说这哝哝姑娘出自勾栏,并不比她们这些婢女高贵。
兰华这样想着,挺起了原本躬着的胸膛。
若要以此一较高下,凌姑娘赢得不废吹灰之力。
可她显然缺乏兰华这等忧患的竞争意识,哝哝懒懒开口,甚至打起了哈欠:
“因为我见过兰叶了。”
“你既不是兰叶,便应该是兰华。”
哪有那么多诡计阴谋与识破天机。
凌姑娘纵使有那些玲珑心思,也懒得花费在外人身上。
她在意的是肃王是否真的同旁人睡了,却一点也不在意他睡的是那朵花哪片叶。
春去秋来,花开叶落,人走楼空,男人今日能宠幸这个,明日便能宠幸另一个,她一个过客,又管不了那许多事。
兰叶小丫头刚刚领了肃王殿下的命令,便耐不住好奇,寻着时机巴巴跑到哝哝姑娘跟前,一睹其仙人之姿。
她扒着门框,看到的是一个美则美矣,行动却颇有些费力的美人。
兰叶不过心,瞧着哝哝那个半身不遂的样子,开口就问:
“你有疾?”
哝哝姑娘这副狼狈样子,给了兰叶姑娘最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肃王殿下需要再三强调,要将哝哝好好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原来竟是个残疾。
锄强扶弱,兰叶姑娘被激起了习武者的一腔本能。
殊不知那阵子正是肃王武瑛玖病情反复最厉害的时候,哝哝姑娘日夜饱受其摧残,手臂晃晃悠悠垂着,脸上也有多处淤青,看上去确实凄惨了些,但被人上来就问是否有疾,凌照水心里立时来了气:
“你才有病呢?”
“小朋友,不知道打招呼要有礼貌吗?”
兰叶身量不高,脸上稚气未脱,看上去比本来年纪还要显小几分。但她偏偏最忌讳人喊她“小朋友”,当即鼓吹道:
“什么小朋友,我已经......伺候过人了。”
事实上她对“伺候”一词的理解都未必到位,却敢大着嗓门嚷嚷:
“这些日子,主子都是我伺候的。”
要知道这山上虽然时不时会有些人员更替,但总体上来说,生面孔不多,凌照水循着兰叶姑娘的话头,看她说这话时满脸的荣耀,便知道了她是谁,她伺候的人又是谁。
凌照水看着兰叶姑娘这副没长开的身子骨,眼底一冷:
“他倒是来者不拒。”
凌照水说完这话便要逐客了,兰叶却较起了真:
“你......你什么意思啊?”
兰叶姑娘扒着门框努力把自己摆成姐姐兰华日常见男人时的姿态,然而她固有矫揉造作之心,却实在不是矫揉造作的那块材料,弄了半天,自己给自己绊了一跤,摔得颇为难堪,让凌姑娘好生笑了一场。
“倒是有几分难能可贵的纯真与可爱。”
凌照水故意摆臀扭腰离去,留给兰叶姑娘的背影分明在告诉她:
可爱在火辣面前,实则不值一提。
哝哝姑娘才教会妹妹兰叶做女人没多久,不期然又遭遇了姐姐兰华。
这位兰华姑娘,看上去明显比兰叶那个粗线条的丫头,有心机,有城府。
她明明有心与自己相较,面上却总是一副讨好的模样:
“哝哝妹妹,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这条路,只有一个尽头,便是肃王武瑛
玖的寝房。
兰华故意这么问,凌照水停下脚步,挑了眉,静等她的下文。
果然,兰华含羞带笑道:
“主子昨晚有些劳累,这会正睡着呢。”
她说着亲昵地上手,挽上凌照水的胳膊,
“哝哝妹妹还是不要打扰主子了,毕竟主子那个病,你最清楚不过了,发起病来时刻都在耗费体力。”
“需得将养好了,才能将病邪之气彻底去了。”
她说着扶了扶自己的腰身,把那因睡脚榻落不到实处而僵硬的腰身故意显摆到哝哝的面前,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却仿佛一直都在暗示。
哝哝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看来漫漫长夜,也不只是苦了自己一人。
哝哝淡淡道:
“主子劳累,兰华姑娘也辛苦了。”
那兰华一听,将头埋得更低了,嗡嗡道:
“那都是兰华应该做的。”
以色事人,可不就是要时刻准备着,躬身就义吗?
早些时候,肃王房里只有凌姑娘一人时,她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知,自己在做着这样一件卑微到尘埃里的事情。又或者说这份感知被肃王以实际行动和蜜语甜言驱逐,已经所剩不多。
有时候,她几乎认为两个人亲密相拥,心神交汇,是在谈一场平等的恋爱。他贪恋着她的身子,她亦无限眷恋他的温暖,地老天荒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如今见了兰华姑娘这一幅甘之如饴的样子,凌照水觉得有些莫名的恶心,认知深刻了几分,自尊心又被激发了几分。
她为自己曾经生出的不该有的妄想,感到深深的耻辱。
兰华又道:
“况且主子说了,下山后他会对我们姐妹负责,要将我们姐妹收在房里。”
他说过,要明媒正娶自己。
转头,他又说,要对兰家姐妹负责。
在那一刻,凌照水深深意识到一点,这样的男人,他不会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他是江河,流过田野,流经小桥,却不属于任何一条池鱼。
如果只做一条池鱼,她注定会溺毙其中。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兰华姑娘的揣摩中:
“哝哝妹妹放心,主子心里,最放不下的终归是妹妹。”
“昨天晚上他分明......已经吃得很饱了,却还是惦记着哝哝妹妹。”
“没有哝哝妹妹,主子翻来覆去,就是睡不下去。”
兰华越说越入骨,凌照水害怕她等会要将那场景尽数描绘出来,赶紧打断她:
“你要是生了重病,邪气难驱,不看大夫,想来也难以自愈。”
“治病而已,不必太过在意细节。”
到了这一刻,昨夜肃王做猫做狗带给凌姑娘的那点悸动已经荡然无存。
她一点也没有了,去见他,听他亲自解释一番的冲动。
取而代之的是,她对兰华道:
“兰华姑娘,也许对你来说,被主子收归房中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但是对我来说,却不是,所以不要拿你那些小心思来衡量我。”
“我并不是你的对手,更不是你的.....姐妹。”
兰华闻言一愣,那是她头一次体会到哝哝的不同:
原来不是肃王殿下非要送她离开,竟是她自己主动要走。
富贵权势和肃王殿下,她竟可以做到横眉冷对,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