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充满了死气与戾气的金陵城中,便出现了一群穿着奇怪的罩衣,还带着口罩的人四处奔波,也渐渐有不少女孩儿和妇人被捡到慕岁宁的小院安置。
祁云宴得知消息时,驾马赶到,便见慕岁宁站在一处临时用桌子拼凑的高台上,一声一声清晰的说着防疫的细则。
百姓不懂,提出质疑,可慕岁宁丝毫不生气,她也不像官府那般强硬的逼迫,只拿出他们的弱点——孩子,父母。
“你们可以不顾自己死活,那你们的孩子呢?他们还那么小,你们就忍心他们这样痛苦的死去吗?”
“城外的火灰已经积成了山,你们希望你们的父母也成为那山上的一点灰吗?若是如此,朝廷不介意多点一把火。”
绝大多数人,都有最朴素的善恶观,也有天生而来的孺慕亲情。
当然,那些不在乎孩子也不在乎父母的,慕岁宁基本不废话,直接扭送官府,打一顿基本就老实了,就是苦了京兆尹,板子都打断好几根。
如此下来,的确收效不错。
“李侍郎在何处?”
祁云宴问。
秦一道,“李侍郎在官衙。”
“那就将李夫人和李老夫人请来,看看李公子在做些什么。”
祁云宴顿了顿,“另外,将罗达与岁岁打赌的内容散播出去。”
秦一眼神闪了闪,这不是逼着罗阁老倾尽全力参与进来吗,否则罗达万一输了,钱是小事,但问题是罗阁老一向有清廉之名,他的侄儿打了这么个愚蠢的赌,还一下子拿出五万两巨款,朝廷怎么看他,皇上又怎么看他?
做到罗阁老这个位置,一举一动,牵动的可都是性命。
这个嘉和郡主,只怕打赌的开始,算计的就不是罗达,而是罗阁老。
若是罗阁老和李侍郎的家眷都参与到这场疫情防治里来了,京城勋贵谁还能明目张胆的独善其身?
这群勋贵都开始做榜样了,百姓们哪里还会反抗?
“就怕罗阁老不认此事。”
“他不认,本官帮他认了就是。”
祁云宴再看了眼那高台上浑身笼罩着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属于掌权者气势的慕岁宁,勒住缰绳策马而去。
慕岁宁似有所觉,回头,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郡主,该去下一处了。”
“嗯,走。”
慕岁宁离开。
很快,李侍郎夫人和老夫人就看到在百姓中声嘶力竭的李朔,李夫人心疼的泪眼汪汪,就要派人把李朔带回府,却被李老夫人按住。
“你糊涂了,朔儿出息了,你如何还拦他?”
“可是娘,朔儿是侍郎公子,何须如此,只等明年春闱考个举人,再放个官不就好了。”
“短视!”
李老夫人是苦过来的,更知道李朔此举的难能可贵,“不破不立,朔儿就是被你疼宠太过了,才那样单纯,成日念些酸诗文,如今他肯迈出这一步,便是成长,此事若能成……”
李老夫人很清楚此举成功后,李朔能收到的赞誉和名声,这些多少人做了一辈子官也得不来!
李老夫人当机立断,“叫上府里立即开始缝制朔儿身上这样的衣裳,所有十八以上的人,开始轮流跟着朔儿,做他要做的事!”
“母亲!”
“开库房,放粮,放药,将空闲的宅子给朔儿,叫他安置病人!”
李老夫人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敢阴奉阳违者,逐出家门!”
李侍郎惯来谨慎胆小,得知老母亲做了这样的决定,想挽回已经是晚了,那能怎么办,当然是立马忽悠……不是,是立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动员同僚们一起加入这场治疫大潮啊!
很快,沈步山也拿出一家人连夜赶制的防疫衣裳送到慕岁宁的小宅,沈夫人跟沈薇薇更是带上女眷进了小宅,开始帮慕岁宁照顾病人。
两位侍郎都行动了,其他人怎么好再做睁眼瞎?
自然也加入了。
李朔的那帮朋友们的家人虽不是达官显贵,可都是明理之人,不能给钱给物,还不能以身作则,劝诫邻居么?
短短三日,负责治理此番疫病的六部官员们只觉得百姓们一下子好像都听话了,甚至会主动要求隔离,当然,最重要的是简术拿出的治疗疫病的神药,只要少许几滴,痢疾的成活率居然高了八成不止啊!
内阁这几日本也在焦头烂额,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他们都得留下千古骂名,直到听到底下传来的好消息。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嘉和郡主和李家公子那几个狐朋……咳咳,好友,他们居然能有这样的本事?”
“现在主要是城北得到了控制。”回话的官员瞥了瞥罗阁老,城南还是一片乱呢,而城南正是罗大人侄儿在施粥的地方。
粥棚倒是有一大堆,但疫情半点也没缓解。
而且罗达和嘉和郡主打的赌,他们也都知道了……
罗阁老沉沉看着递上来的这些奏章,抬眼,“你们也派人去城北参与救疫了?”
“这……为百姓做事嘛。”
不是他们想去,是大势所趋啊,大家都去了,甚至那可恶的李侍郎和沈步山,老婆孩子都上阵了,他们还能一点儿力都不尽?
不说事成后朝廷的清算,就是他们苦苦维护的官声,也得毁于一旦啊。
半晌,罗阁老终是扔下手里一把的奏章,“吩咐各部,全力配合嘉和郡主发下的治疫细则,清理沟渠污水,救治百姓。”
说罢,背着手离开了。
下午,罗老夫人也带着儿子媳妇儿走上了城南大街。
城中富户们也开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百姓们看着那些往日们高高在上的权贵们也开始奔走在市井,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意从心头烧开,那些萦绕在金陵城上空的悲切和乌云,终于被这股热意冲散了开。
浩浩荡荡十五日,从一开始每日要死上千人,到如今死亡人数控制在十人以下,混乱的秩序也慢慢恢复得井然有序,没有漫天的纸钱的干净街道,映着冬日来的第一天的阳光,宣告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就这样飞快的被按住了咽喉。
十五日之期已到,慕岁宁的小宅里,看着全都消瘦了一大圈且狼狈不堪的人,看着这段时间自发前来帮绣娘们一起缝制防护衣裳的夫人小姐和普通百姓,轻笑,“接下来的事交给朝廷即可,大家都做的很好,超乎我预料的好,不论朝廷奖赏不奖赏,在我眼里,在座的每一位,都是这场灾难里的英雄!”
大家不懂什么叫英雄,却感受得到这股喜悦,欢呼起来。
沈薇薇手里拿着针,坐在一个绣娘身侧,这几日缝制口罩,指头都磨破了,也有过几次抱怨和退缩,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居然有一股泪意涌上来,混沌的心好似在这一刻变得清明。
“那郡主,我们是不是该去找罗达了?”
“不急。”
慕岁宁勾唇一笑,“明日,我为大家设宴!”
她算计的,可不止这区区五万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