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歇,今夜却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宫女穿过一层层宫墙,小心的回到罗贵妃跟前。
罗贵妃已经卸了妆发,一身丝质里衣,正坐在嵌着宝珠的梳妆镜前,慢慢往眼角的细纹处擦拭进贡的昂贵珍珠霜。
“她做了什么?”
“回娘娘,郡主入宫后,先是去见了夏嫔,在那儿留了一炷香的时间,待回她住处后,又使人去查了夏嫔的家世。”
“查家世?”
罗贵妃轻轻一笑,“她莫非还想与夏嫔结交不成?”
宫女们对这样的问题十分敏锐,皆是低头不语。
罗贵妃也习惯了,嗤笑的重新用指甲挖出一块不够洁白的珍珠霜,涂抹在眼角,眼底满是嘲弄,“也不怪嘉和想结交,夏嫔那般的鲜艳可人,就是本妃见了都喜欢的紧,皇上亦是如此,又何况她呢?”
“只可惜,区区太常寺少卿之女,也就仗着年轻还能得几年宠爱,往后,可没那么好过了。”
“那是自然。”宫女连忙奉承道,“夏嫔不过是只开一季的月季,那似贵妃娘娘您才是常开不败的牡丹呢。”
“僭越,掌嘴!”
罗贵妃轻斥了一句,但面上却无半点生气的模样,只吩咐着,“叫人盯紧点,别叫她给我惹出什么事儿来,拘她几日,便算是我帮了我那蠢孙媳的忙了,别的你们也别多插手。”
世家小姐也敢杀,得亏祁墉辞了官,祁家四爷也早死了,否则此事还真难善罢甘休!
想到这儿,罗贵妃不由生出几分不满,看看慕岁宁多能干,而她膝下的,全是一群草包!
此刻,草包们自然是不知、也不在乎罗贵妃如何骂的。
而草包们的对照组——慕岁宁也终于在晨曦中睁开了眼。
昨夜又落了一场雪,宫人们正轻手轻脚的将厚厚的积雪清扫开,她刚坐起身,就有人贴心的端上热水,伺候洗漱。
“郡主今日去见李贵人吗?”
“先不去。”
“那去浣衣局找摘月的姑姑?”
慕岁宁摇头,在宫女不解的眼神里,笑眯眯道,“我们去找贵妃娘娘用早膳。”
杀了贾光耀,断了她的线索,再抛给她个麻烦,罗贵妃以为这样就能没事了吗?
一大早上的,她可吃不下亏。
罗贵妃洗漱完,正欲由宫女伺候着,享用今日美味的早膳,这都是御膳房单独一个锅小心置办出来的,样样都是顶顶精致昂贵的东西,让她食欲大开。
正待享用,就听人说,慕岁宁来了。
不仅来了,还是风雪扑扑的走过来的,一路上遇见了一早从帝王养心殿抬出来的妃嫔,遇到了要去各处伺候的宫人,甚至遇到了老太后身边出来去皇帝处传话的嬷嬷。
而这些人,无一都会惊叹的看着鞋袜都被雪水濡湿的慕岁宁,关切的问,“郡主这是去哪儿,如何不坐轿辇?”
而慕岁宁便会乖巧又含着几分泪意坚强的说,“贵妃娘娘让我入宫查‘闹鬼’之事,我先去给娘娘请了安再去查呢。”
至于轿辇,什么轿辇,贵妃没安排呀,我一个郡主,如何敢在皇宫私自坐轿辇呐!
罗贵妃当下便噎得饭也吃不下了,倒是便宜了慕岁宁,这精致的御膳,虽然清淡了些,但的确很好吃。
就在她盘算下次要不要叫上夏嫔一起时,强忍着怒火,憋得一脸菜色的罗贵妃开口了,“是本妃忘了安排轿辇,一会儿你出行,便可乘坐了。”
“多谢娘娘体恤。”
贵妃呵呵,我若不体恤你,下午我故意把你叫进宫虐待的事儿就该传遍金陵了。
她说完,见慕岁宁居然还是愁眉苦脸的,只得强撑着温柔似水的脸,又问,“又怎么了?”
“我只是操心家中生意,娘娘有所不知,那几间铺子正准备开业呢,这耽搁了,不知要损失多少银钱。”
慕岁宁道。
罗贵妃睁大了眼睛,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位臻首娥眉的贵女,是如何就掉进了钱眼里,还这般当众说出来的。
她噎了噎,道,“既是因为帮本妃而耽搁的,这银钱本妃当补给你。”
她预想着,慕岁宁总该客套客套拒绝了吧。
便见她晶亮着一双眼,欣喜的问,“真的吗?”
她立即就盘起账来,罗贵妃也不清楚她怎么那么能算,比算盘都快,很快便算出了她的‘亏损’。
“一共是两万四千六百八二两银子。”
慕岁宁脸颊微红,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道,“既是娘娘,那就抹了零头,一共给两万四千六百八十两银子就好了。”
罗贵妃额间的青筋狠狠跳了跳,可她身为贵妃,既开了口答应补偿,总不好马上就食言。
“好,等你离宫时……”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今日便有郡主府的人送衣裳来,娘娘给她们带回去便是。”
罗贵妃盯着她,慕岁宁也丝毫不慌张
。
两万多两,对贵人们来说,不算什么,但生生被敲诈去这么大一笔,那就不止是银子,还是面子的问题!
罗贵妃到底没再与她纠缠,打算割肉了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慕岁宁这软刀子,今儿才下第一刀呢。
略微出了这口恶气,慕岁宁这才理理衣衫,施施然往浣衣局而去。
待她走后,有宫女来问罗贵妃还用不用早膳,气得罗贵妃眼角都多了条细纹!
浣衣局在这座辉煌华丽的宫殿最角落。
慕岁宁来时,掌事宫女诚惶诚恐的以为是不是哪儿惹了这位天子跟前新宠郡主不痛快,姿态摆的特别低,当慕岁宁说要见摘月的姑姑时,简直没有二话,立马把一个面目憔悴、惶恐着并无过多情绪的宫女叫了来。
这个宫女的头发都半白了,但听人说她今年也才四十来岁,一双手因为常年做粗重活儿,关节变得很大,又布满了老茧。
察觉慕岁宁的目光,这个叫敏言的宫女更加局促的藏起了手,却又没地儿藏,因为衣袖都短了一截。
“怎会如此寒素?”
就算是在浣衣局的宫女,起码四季新衣是必须要有的,这无关这些底层奴仆的饥饱寒暖,这是天子的体面。
掌事宫女忙想说些什么,慕岁宁淡淡一眼瞥去,掌事宫女立即闭了嘴,却欲言又止的,频频朝敏言投去威慑的眼神。
敏言低下头,用力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看来在这儿,是问不出什么了,得想个法子。
慕岁宁心思一转,落在身侧罗贵妃安排来伺候她的宫女身上,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