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再往前走,大约十里左右便有一处高山,想上山颇为不易,所以慕岁宁勉强爬了一半后,就被祁云宴背着,看他闲庭信步般慢慢上了山顶。
山顶有一棵老松树,枝繁叶茂,针叶的颜色是仿佛要流出来的深翠,而老松树下,是一座既无墓碑,也无供奉的新坟。
坟前还坐着仍旧披着斗篷戴着面具的慕正则。
“来了。”
他嘶哑一声,然后将一只小匣子转角给了她,“衡风留给你的添妆。”
慕岁宁觉得眼眶涩疼的厉害,眼泪却流不出来,她抱着匣子走到坟前坐下,有风吹过来,掠起她的发梢。
山顶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北风呢?
像极了慕衡风这个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总要故作老成,张开他那并不算厚实的羽翼,把她护在里头的模样。
慕正则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改了主意。
“敏王不是个会甘愿就这么死去的人,听闻他死前见了不少人,他一定有所安排,这段时间你们需注意金陵城的动静。”
说完这一句,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到说不出话了。
慕岁宁看他,“兄长要去哪儿?”
为何不能他来注意?
慕正则看一眼祁云宴,祁云宴轻嘲看他一眼,才乖巧跟慕岁宁道,“谢问将要入京了,他们要去城外盯着谢问的一举一动。”
简而言之,慕正则人手不够。
混了这么多年,连个人都没有,呵……
祁云宴的嘲讽不要太刻意,但慕正则见岁岁非但没察觉,反而跟祁云宴商量起能不能让他借两个暗卫给自己了,脸微沉。
小白脸!
祁云宴勾唇,落水狗!
两人四目相对,火光四射,慕岁宁却未察觉,她在想谢问的事,况且在她看来,祁云宴虽然桀骜难藏,但其实算得上个君子,而兄长就不必说了,那是君子里的君子,他们岂会合不来呢?
可她不知道,这世上的兄长和妹夫天然就是敌人。
“主子。”另一个斗篷人出现。
慕正则知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只能选择离开。
他走后,慕岁宁仍在山顶坐到天黑,不得不离开时才起身,“衡风堂兄,我下次再来看你。”
风吹松树簌簌,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慕岁宁抱着小匣子下了山,坐在马车里才打开慕衡风给的匣子,原以为会是一些他挑给她梳妆的珠玉,可打开来,才见除了珠玉外,还有一封信。
他在信里说他安排好了所有的姬妾和属臣,但还有一些人无法安排,便是自小跟他长大,数度陪他出生入死的暗卫。
那些人是当年他刚出时敏王为他挑选的无家无口的人训练的,这些人说是暗卫,更像是死士,没有自己的想法、也极度压抑自己的感情,只忠于主子。
原本他们是要随慕衡风一起自尽的,但慕衡风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便是来保护慕岁宁。
至于叶青禾,他并不担心,他在那处小院里安排了身家更清白、与金陵也没有丝毫干系的人保护。
祁云宴不在马车里,仿佛刻意留给她独处的空间,只骑着马护在马车一侧,车帘偶尔飞起时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并在她每一次看去时,准确的捕捉到她的目光,但他没有来窥探的意思。
慕岁宁终于容许自己失了仪态,埋首手间,让胸中压抑许久的情绪宣泄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时,慕岁宁已经睡着了。
祁云宴掀开车帘,看着她靠在马车一角,眼睫已经被泪水沾湿,手里还攥着慕衡风的那封信。
祁云宴淡淡扫过,挑挑眉,先将她抱出来安顿好,才吩咐秦一,“将昨夜抓的那几个人放了吧。”
秦一不解。
祁云宴,“那是慕衡风留给岁岁的人。”
“公子要留下来吗?”秦一暗暗道,就凭公子这个占有欲,大概是不会留的,正好他把人给……
“既然她想要自己的人,留给她又何妨。”
反正那几个暗卫,他能抓一次,自然也能抓第二次。
秦一有点牙疼,那几个暗卫虽然被他扔到矿场挖了一天矿,回来后应该不会告状吧?
他们做暗卫的,应该不至于这么没骨气……吧?
秦一不知道,但第二天的慕岁宁却很清楚了。
看着为首的名叫洛白的暗卫,他应该是这只七人小队的队长,但此刻他一身被布满泥尘的脏衣裳站在面前,冷静的说他是如何被祁云宴守株待兔一网打尽打包扔去矿场足足挖了一天矿,又如何匆匆把他们接回来送到慕岁宁门口的。
慕岁宁眉心微跳,不过这笔账她还不忙着跟祁云宴算。
她看着洛白,“你们以后什么打算?”
虽然慕衡风说把人给她了,但她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若是他们另有打算她也不会强求。
洛白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属下等奉命护卫郡主,日后便为郡主臂膀,听从郡主吩咐,虽死不敢辞!”
“那好,从即日
起,你们便跟着我。”
慕岁宁叫来曹友,令他安排这几人的住处。
曹友这人别的不说,很有几分江湖人的豪爽气,为人又机敏热心,慕岁宁有意提拔他,自然要多分些事情给他做。
曹友察觉到慕岁宁这份用心,尤其是这两日郡主吩咐将他的月例银子涨一倍后,他除了欣喜,更多的是千里马终于遇伯乐的满足。
所以慕岁宁交代的事,不论大小,他一律花最大的心思做好。
譬如眼前这几个护卫,虽然他不知道具体身份,但按郡主心腹安排就对了,反正郡主府很大,他将人安置在离后院不远的一处单独的小院里,又交代他们一年四季,每季有四套新衣外加节假福利。
“还有,每个月有四天假期,你们可以自己挑时间休息,但不可全部一起去,郡主身边要留人。”
“你们既是贴身护卫,每日吃食会有人专门送来,三荤一素。”
“四季的被褥铺盖会一次性送来,但会有专人负责换洗,这些你们都不需要操心。”
曹友看着愣了的几个人,顿了顿,道,“我们武卫还安排了每月一次跟府中其他下人的聚餐,这也是郡主允许的,不过到时候未婚的和已婚的要分开坐,你们别坐错了位置。”
曹友一项项交代完,最后给他们送上一篮子瓜果,这在冬天极难得,但他没有半点心疼,“这是咱们武卫兄弟们一起凑钱买的,以后就都是兄弟了。”
说完,毫不见外的拍拍洛白的肩膀,就去跟慕岁宁回话了。
“这郡主府……”
“……好像跟以前郡王身边,不一样?”
洛白沉默的看着这一篮子瓜果,想到郡王让他们去找郡主时说的话,他说,从此往后,就是新生了,他们一定会新生的。
那时候洛白还不明白小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他好像有些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