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稀奇么?
其实并不稀奇,所谓的寓意也是人所赋予的。
但此刻,他两世为人,心有牵挂,再看此物,才真正读懂了古人的浪漫。
在车马都很慢的年代里,相思是最长情的告白。
清风起,山川大河交相印入眼帘,最远的天际,一眼望不到边,正如离家的游子,要穿越多少路,翻过多少山,才能看清家门所在。
柳南栀与他并无离别一面,因此那一日牢狱的相拥,她的眼泪和期盼,温柔和坚韧,便是顾今朝最后的回忆。
一封与君书,见字如面。
惹了多少的愁绪。
如今天气转凉,便连这清风都有些刀人心尖了。
顾今朝看着手中红豆,沉默半响,方才开口:“有寒门书生。有家族之女六娘。二人同在一街,自小相合,青梅竹马。”“昔岁之前,先生教与红豆诗,书生归家,偶得红豆而有所思。”
时间地点人物,还是才子佳人们最喜欢的情节,代入感瞬间就来了!
小姐和寒门,不正是在场的大多数人身份。
“一日,阴雨绵绵,檐间垂落,雨滴湿其衣袂。书生至于门前,声声唤六娘,欲与其语而心彷徨。门扉徐启,六娘双眸直视其惶然之态,书生手足无措,言有佳物欲与其共赏。”
“六娘笑而调侃,与之并肩席坐门槛,两小无猜,细查其所谓珍宝。随后笑曰:此红豆矣,有何奇哉?遂转身欲去,书生急切,乃起而诵诗——”
说到这里,众人呼吸一滞,眼神期待的看向顾今朝。
繁华暖阳之中,他背影挺立,轻摇折扇朗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此物...秀才言此,窥其颜,而不肯诵末句。母呼其归,相思之语不得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怎么说呢,此诗——此诗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触。”旁边的林留之忍不住跟着念了一遍。
他不太明白,但念诗的时候,脑子全是方才那小姐的身影,心更是跳的很快,难以自已。
“老刘,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诗越念越有韵味,但最什么?哎——老刘,你!”
林留之自顾自说着,回头一看,却见刘巨炮又呆住了,宛如被雷劈一般,比之前还夸张,这一次是彻底呆着不动了,眼眶还没来得及红,眼泪就像不要钱一般从他眼中滑落。
“相思...”他声音颤抖的开口。
“啊?”
“此物最相思啊!顾兄——你为何又要在我心口捅刀子!顾兄啊!”刘巨炮说着,泪如雨下,表情彻底扭曲在了一起。
其他人此刻却像是彻底沉浸故事中一般,继续倾听。
“翌日,神思恍惚,手心为先生责,红痛。六娘唤之,遂至门口,一碗红豆汤突至于身前,书生惊愕,遂忘疼痛,呆若木鹅,六娘轻笑,亲饲之,其甜一抹,余生难忘。”
“红豆熟而蒂落,岁月如白驹过隙。书生即长,六娘亦亭亭玉立,虽慕其者多矣,唯念书生于心。”
“多次相逢雨日,目光交集,笑意之中,心绪复杂,盖因门第之见,不敢如少时所亲也。欲语良多,然擦肩而去,徒留抑忧郁满地。”
“自是而后,书生寒窗苦读,寒来暑往弗辍,间亦思曾红豆鲜汤而痴痴,然人生多撼,有情人难成眷属。”
“值阴雨天,乌云密布,炮声相和。书生为声所引,乃见六娘被他人提亲。匆致后门,欲诉相思,而难绝与心,身无长物,安敢误佳人一生?云泥之别,无缘者,抱憾终身。”
“书生踟躇间,却闻门内一声长叹,回首而惊!四目相对,已成离愁,转身落魄而去,六娘痴痴望于门外,然岁月不复留...”
门第之见!
果然,还是这该死的门第之见!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我爱她,但我配不上她啊!
在场小姐们之前还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但此刻有一个算一个,都沉默了。
眼神语气中,尽是哀叹,揪着秀帕的手就没放松过,很多人忍不住想问下文,但又怕打扰了顾今朝。
毕竟,在他看来,此刻听到红豆故事的,便只有身边的两位姑娘。
“良辰至——只见那人声沸,迎轿娶,凤光霞披——难掩相思...”
“漫漫求学路,二十八载回转,功成名就,回归故里,正逢六娘于儿时老树下怡弄儿孙,青丝成雪...两两相顾,无语凝噎。”
“二十八载相思,如长河东去,难再回矣...”
讲到此处,顾今朝轻拂衣袖,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能有多少岁月承受一字痴?”
“茫茫江月夜,愿君多采撷,漫漫人生路,此物最相思。”
此物最相思!
原是如此么!
难怪!
难怪顾公子这般兴奋,这般激动,他——定然在思念意中人吧?
便如那首一剪梅那般!
否则,怎会在见到这红豆的瞬间,什么都不顾了也要将它带出来呢?
“此物最相思...”苏颖恍然回神,不自觉间摸了摸眼角,无意识下,她眼角已一片晶莹...
紫鸢的心思更加复杂。
此刻看着他手里的红豆,又是感动又是唏嘘,甚至还有几分她自己都没悟出来的苦闷。
她百分之百可以确定,顾今朝找的这红豆,便是要送给他牵挂的那位女子的...
“二十八载!何止二十八载呼?”突然的一声惊呼,打断了这安静的沉醉。
所有人不自觉侧目。
便看到林留之身后的刘巨炮突然嚎啕大哭:“若他功不成名不就,便是此生相思。他二十八载错过良人,却好歹能见一面。吾刀山火海,重重难关,终回云溪,却不想落得他这般下场。十载相思,历历在目,此生怎忘得掉啊!”
“红豆!顾兄!呜呜呜~我也要!我也要送给安娘红豆!顾兄教我!”
说着,他直接越过林留之,一头栽进了前面的红豆藤蔓中,疯狂的拉扯起来。
什么形象,什么酒,不重要了。
这一刻他只想用这红豆告诉心念的女人,自己从未忘记她,便如她十年如一日寄钱给自己供自己在京城生活考取功名一样。
为何,自己现在明明功成名就,两人就快过好日子了,她却不见自己了...
难道真的所有岁月抵不过一个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