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青石板路,稍显泥泞,顾今朝踩着泥土的芳香再次回到了茅屋前。
夫子此刻正在石桌下煮茶。
梅树带着点点雨珠,时不时滴落石桌,滴进沸腾的茶水中,欲与清泉争清冽。
“看来,你所获颇丰?”夫子含笑作请。
“歪打正着,诗社作保也解决了。”顾今朝坐下,一边给夫子泡茶一边道。
见他自来熟,夫子也不在意,抚须又问:“男子诗社?”
顾今朝摇头:“先前张林所言夫子是知道的,吴文白那把我一顿埋汰...是女子那边。”
“女子诗社?”夫子更震惊了:“那秦家丫头可不好相与,你竟能引她赞赏,老夫没看错你啊!不过,你男儿身让女子诗社作保,届时传出去恐名声有污...”
“我的名声在文人间已经被王天风抹黑完了。”
“那不一样,抹黑之事你并未去做。但这一次却是你自己选择,如不出所料,这一次送给他们的把柄比之前加起来还要大。
“想最快将书局看起来,也只能这般了。”顾今朝无所谓的笑了笑,夫子理解不了黑红,提醒也是出于关心。
夫子想劝,但此刻顾今朝在男子这边的确无容身之地,观念是慢慢改变的,也许他真能写出畅销书籍,让文人们改观呢?
他没有再谈此事,茗了口茶道:“吴文白的事,方才他已亲自上门请罪,也有些许同窗为他求情,更多的却是觉得不齿,请老夫将他逐出书院,你怎么看?”
“他出身寒门,与张林家世应差不多吧?”顾今朝反问。
夫子点头:“甚至还要差一些。”
“那他来求夫子,是如张林一般战战兢兢,悔不当初么?”
夫子似乎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虽言语凄惨,然目光依旧如初,语气似有怨...”
顾今朝闻言笑了起来:“果然,自我封闭之人,无论对错,他永远都是对的,错的只能是别人。他自尊心极强,以寒门出身为耻,却不像孙兄等发愤图强,归罪过于家世父母,以攀附权贵为出路。”
“此路不可行?”夫子饶有兴趣问道。
顾今朝饮了杯茶,看向身旁的梅树:“攀龙附凤固然长得快,却如池上的无根浮萍,一旦承载的水干枯了,它便也只能死。而以自我能力为前提的成长,便如这梅树——”
“如何?”夫子再问。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别看它秋日如枯槁,待冬至,满园梅景,多少冬夏,周而复始,从不凋零。”
夫子闻言愣住,随后苦笑一声:“可惜了,方才你该向学子们提这句诗的,足矣省我半年教导——我最终将他逐了出去,君子无德,在我看来不可学,否则小则为祸一方,大则为祸一国。你认为对否?”
“在下只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哈哈哈~你小子!”
这次,轮到夫子给顾今朝添茶了。
紫鸢静静的坐在旁边,没有说一句话,却沉浸其中。
雨后品茗,总是别有一番韵味,不是么?
“这是保书,往后也不必换他人了,当是老夫交给你的先前讲学的报酬罢。”李夫子说着从袖口拿出作保文书。
顾今朝双手接过,又问:“夫子,说好了三赌,怎先食言了?”
“先前也提了,这第三赌,成与不成都给你——其实,更确切些,你三赌即便全输,老夫也愿助你。”李夫子说着,抚须笑了起来。
顾今朝看了一眼墨迹,干了有些时候了,显然在他先出茅庐的那片刻时间,李夫子就已经将保书写好。
“多谢夫子!”顾今朝即刻起身。
李夫子摆了摆手:“今朝啊,旁人只觉我昔身,不愿文名被污,但老夫怕的却是不学无术之辈,私自盗用老夫之名行不轨之事。”
“这世道,真正修身养性的读书人何其少,多的是权谋纵横,多的是歪门邪道,盖因世家大族多少年垄断读书之道,使寒门学子越来越少,百姓那就更不用说了,识字者十不存一...”
“但你不一样,从见你招贤七试开始,你所学之道,规矩有序,老夫尚且不能理解,但老夫相信,在你常提到的家乡,必有名师,统筹兼顾,孜孜不倦,方
能造出这般他学之途。”
“你虽不曾提过你的老师求学之路,老夫却也能感受得到,你爱得深沉...”
顾今朝不言,却默默的将茶一饮而尽。
李夫子眼神认真许多:“这第三赌说白了便是这治学之道。便如上文所言,寒门子弟越来越少...临安书院本为百年前鸿儒所创,从创立之初,便是面对寒门子弟开放,讲究一视同仁的学府。”
“老夫弃官从教,便想着继承先辈之遗志,为我大炎输送更多寒门人才,此为老夫此生之志向也,可如今学子一年比一年少,收进来的也大多被权贵荼毒,吴文白,张林之流众多,老夫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此以往,还谈什么寒门读书人?老夫其实是想向你问道——看看有没有办法,能改善一二。你学非常人,思想更是天马行空,是老夫见过最聪慧的年轻人。”
“夫子,高帽子就别给小子戴了。”
“屁!此乃老夫肺腑之言。”
“哈哈哈~”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
“总之,此法可有解?”
顾今朝没有立刻回答,甚至有些几分犹豫。
自古以来,谈到教育那是重中之重,不仅涉及到下一代,更是涉及到当权者、权贵多方利益。
想想,为什么古时候只有权贵有私塾,百姓连上学的资格都没有就知道了。
即便是落魄的寒门,那也是祖上辉煌过的。
这是压在芸芸众生肩膀上的一座大山,顾今朝可不认为他能像后世伟人一般,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但看着此刻李夫子浑浊渴望的双眼,他又不忍随便搪塞。
“夫子,这是个宏愿啊!不好言说。”顾今朝放下茶杯道。
“你有解?!”夫子眼神瞬间放光。
他清晰的注意到了,顾今朝说的是不好说,而不是无解!
旁边的紫鸢也抬起了异样的眼眸看向顾今朝,这——他也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