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张燕快步来到凉亭近前，站在重新坐回了钓鱼台的天子李象身后，叉手行礼。
“如何。”
李象没有回首，而是很仔细的收着鱼钩鱼线。
原本收鱼竿这种活，本来都应该是由太监来做的，但李象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所以每一次都是亲自收。
“陛下，此为萧相这几日在家的活动常图。”
话音落下，张燕呈上一卷画册。
闻言，李象放下手中钩线，抬手将这画册接过，徐徐展开，其内赫然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册，这份画册的主角，便是萧瑀。
其中所画的内容倒也不复杂，都是一些日常生活，比如萧瑀昨天中午吃了几个菜，晚上和哪个小妾睡的觉，用的又是怎么个姿势。
七十岁的老头了，还能纳妾，不得不说，萧瑀这老头的身子骨是真的很不错。
这画册之上，记录的都是萧瑀在家的私生活，一张比一张清晰，甚至连细节都是标注的清清楚楚，有些还是连环画，动作都可以连续起来。
虽然在雍王中毒这件事上，从目前不良人差得的证据来看，的确和萧瑀以及萧妍都没有主观关系，可萧瑀现在所处的位置太过于特殊，总归还是有些放心不来，监控一段日子，才能得到真确答案。
同时，这也是李象对不良人的一种业务考验。
投了这么多财力人力物力在不良人身上，总得有所收获，总得验收一下。
若是在这天枢省首宰的府邸之中，不良人都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监察，那就说明不良人已经成长为了一个高度成熟的特务机构，丝毫不弱于后世洪武年间的锦衣卫。
“从今日起，包括两京在内的天下各州，凡五品以上官员，半旬一察。”
李象淡淡道。
他其实对这帮官员的私生活没有半点兴趣，但是在这天子位上坐了三个月之后，李象有时候越发会有些莫名的心慌之意。
这种心慌，来源于高处不胜寒的未知。
天知道下面这帮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突然搞出点什么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来，而若是手中能够有这帮人的把柄在，那便是安心许多。
亦是在坐了天子大位之后，李象才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高官，明明一眼便能够判断身上有着诸多的缺陷，可天子却是会容忍这些缺陷的存在，甚至是特意去满足这些缺陷。
比如，喜欢钱。
比如，喜欢女人。
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东西。
在这个世上，人，最怕的就是完人。
只要是有缺陷者，有贪欲者，便是有着弱点，便是能够被掌控，被要挟。
不良人对五品以上高官监察，半旬一存档，这就等于是把这些把柄都给存下来了，身为天子的李象，便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日后算账的时候，只要将把柄调出来即可。
‘难怪嘉靖不喜欢海瑞。’
李象心中如是叹道，他在没有登基做皇帝之前，以往读书阅史的时候，亦是觉得海瑞乃是不世出的青天之官，这种青天之官为什么不被重用，实在是人才的损失，是国家的损失，是嘉靖这狗道士用人无方，不长眼睛。
但是等李象做了天子之后，才后知后觉，才终于能够体会到以聪明为人设的嘉靖心情。
若是这大唐也有这么一个海瑞，他李象同样也不会用。
而是会选择和嘉靖一样的做法，将海瑞高高挂起、束之高阁，让其成为天下百姓敬重的存在，标榜当世之清廉，让海瑞成为一种官场榜样，但绝对不会让其手握实权。
因为这种完人，一旦手握实权，就太恐怖了，对帝王可言，属于不可控，是一枚随时会引爆朝堂的炸弹，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唯。”
张燕行礼称唯。
现在的不良寺，其实具备的功能很是模糊，从天子登极至今，将不良寺列为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同的四法司之一。
现在的大唐，司法程序如右：若是小案，还是走原来的程序，由大理寺审讯、刑部复核、御史台全程监管，这是完成的法律链条。
而若是大案，程序则是会发生变化，由不良寺负责缉拿初审，大理寺复审，刑部复核，御史台全程监管，成为完整的司法链条。
但是除却这个基础属性之外，不良寺还有着监察百官，这个与御史台有些类似的属性。
不过与御史台也有所不同，御史台监察的乃是政事，而不良寺并不会去管政事，他们所盯着的，是人，是百官。
并且，四法司之中，不良寺是唯一不隶属三省和天枢省，直接向天子汇报。
这就是所谓的：皇权特许。
但其实，李象在壮大不良人的时候，也思考过不良人后续发展的问题。
假以时日，他李象若是百年之后，这后继之君该怎么办？
因为，他李象始终都有逝去的一日，第一代不良帅张燕也有逝去的一日，而彼时羽翼丰满的不良寺，新上任的不良帅与继任天子之间，可做不到他李象和张燕这等莫逆。
彼时文官集团茁壮，说不得又会上演后世大明的老把戏，什么东厂、西厂，什么用太监制衡外朝等等破事陆续出现。
有些历史规律，是无法避免的。
李象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经常会想，究竟要怎么做，究竟建立一些怎样的制度，才能避免走上明朝的老路。
又或者说，能够晚一点走上那条老路。
但是至今为止，他依旧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法子。
想不出来，索性就不去烦恼了。
反正对于现在的李象来说，这些还是很远的忧虑，他在位至少还有大几十年的时间，可能未来的某一天，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定就想到了合适的完美解决方案。
接着，李象将手中这份画册放下，然后有条不紊的收拢这鱼竿勾线，这才是起身走出了凉亭。
他要去看望一下萧妍，毕竟对于宗室而言，子嗣绵延是天大的事，安稳好萧妍的心绪，是现在的首要工作。
……………………
萧妍所在的华光园。
因为不论是萧妍还是苏璃，其实至今为止，都没有册封妃位，故而一个在徽猷殿左侧的华光园，一个在徽猷殿右侧的流杯殿居住。
此刻，在华光园的花苑之地，萧妍正低着脑袋，一脸犯了错的模样，听着面前萧瑀的敦敦教导。
“阿翁，妍儿知晓错了，往后妍儿再也不会犯了。”
萧妍低声说着，看起来很是乖巧。
气在心头的萧瑀，这个时候也是消了气，再者，萧妍毕竟已经是怀了孕，这腹中胎儿可是他们老萧家现在最后的希望，可万万不能出丁点闪失。
“唉——”
“这件事说到底，也不能怪你，都怪我平时对那些兔崽子太好，以至于这些兔崽子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此番之难，也算是为族中子弟敲响了警钟。”
萧瑀沉声说道。
那萧倩一支，乃是出自于萧瑀的一位堂兄之后，他倒是为这位已经逝去的堂兄感到痛心，一脉尽数斩首，算是彻底的绝后了。
“妍儿，你定要记住，今朝天子非寻常人，你身处后宫，断不可行诡道之法，反而适得其反，一切有阿翁在外，你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锁下当今天子的心。”
萧瑀再三叮嘱道，这一次虽然不是萧妍的意图，但是谁能保证，下一次萧妍会不会妒上心头，真的遣人去下毒。
若果真如此，事情一旦被爆出，那就是神仙也挽回不了局面了。
“妍儿知晓，阿翁放心便是。”
萧妍点了点头，摸了摸肚子，
这腹中的胎儿，就是萧妍现在的希望，也是萧瑀乃至于整个萧家的最后希望，一旦孩子诞生，而且是个皇子的话，就算是个阿斗，萧老头也要硬着脑袋往上扶。
“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身子，万不能让腹中胎儿有所影响。”
“不该吃的东西，不要吃，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
萧瑀又是出声说道。
作为政治老手，这点警惕性是常识，古来皇室妃嫔，莫名其妙流产的事情多了去。
而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一道声音，从这华光园外传来，萧妍闻声骤喜，连忙是站起身来，她已经是有半个月没有见到天子了。
有一点，不得不提。
这萧妍最初对于李象，虽然是出于傍大款性质才接近，但萧妍对李象，必然是有着喜欢的，有有真感情的。
此一点，从之前李象北征薛延陀，死讯传遍天下之时，萧妍将自己关在闺房之中绝食就能看出。
但因为两人之间的相遇和结合，本就掺杂了太多的政治因素，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不那么纯粹，所以李象不可能对萧妍敞开心扉，这是基调定下的前提。
世上的很多事，其实从一开始就定了，不论以后怎么更改，这最初的基调，都不会有变化。
一根刺，扎在了心里，只会越扎越深。
“妍儿，阿翁先走了，你要与陛下好生商谈。”
萧瑀又不是个不解风情的老傻子，皇帝既然都来看萧妍了，他这个老头还继续逗留在这里，那就是纯纯的蠢蛋，把空间让出来，让萧妍和天子独处二人空间，才是最优选择。
“阿翁慢走。”
萧妍欢喜的不行。
她本来是要送一送萧瑀的，可是听到天子驾临，已然是没有那个心思了。
萧瑀起身，连忙是从这花苑的另一个出口开溜，以免天子看到自己。
约莫盏茶时间之后。
李象的身影，迈入了这花苑。
刚一抬眼，望见的便是萧妍，只见萧妍三两步小跑，竟是一把扑入了李象的怀中，眼眶发红，梨花带雨。
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流着眼泪。
原本在路上已经是想好了话语的李象，在看到萧妍眼泪落下，悲伤的身躯颤抖之际，这些到了嘴边的话，都是生生咽了回去。
唉——
李象虽然是天子，但终归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人心是肉长的，自个明媒正娶的老婆扑在自己怀里这般委屈哭泣，若说李象心不会软，那是假的。
“这段时间，是朕委屈你了。”
李象抱住萧妍，轻轻扶着萧妍的青丝。
这一句话，让扑在李象怀中哭泣的萧妍，哭的越发伤心了起来。
倒也不是装的，萧妍难受也正常。
毕竟在这件事上，她也只是一个受害者，在知晓雍王中毒的事情之后，萧妍第一时间就是想要去找天子李象解释，可是连续觐见了十余次，一次都没有见到。
每一次侍女回报天子不见之时，萧妍都要独自沉默好几个时辰。
这对于萧妍的心态而言，是爆炸性的。
…………………
…………
在这华光园之中，李象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才是离去。
当然，这一个多时辰之中，李象并没有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毕竟这会的萧妍处于孕期的第一个月，属于是流产高峰月，自是不能做太过于激烈的运动。
………………
紫微宫外，天子銮驾。
李象坐在御驾宝盖车厢之中，正在前往万寿宫的路上。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还是韩林方才提醒他的，苏璃和萧妍都已经是入了天子后宫，至今都没有个封号，实在是说不过去。
原本。
这件事是因为皇后之位，一直悬着。
现在想一想，就算不册后，给二女定个妃位，也好比现在什么都不给的好。
至于妃位定为什么，李象心中有了决意，两个，都是皇贵妃。
皇后只能一个，但没有人规定过贵妃只能一个。
正当李象思索之际。
有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不过，这一次护卫天子銮驾的不良人紫微使们都没有拔刀，而是纷纷让开道路，只因为策马而来者，是他们的大帅，张燕。
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李象的思索，透过这御驾之窗，李象扫了眼急停的张燕。
方才在飞花园才刚刚见了张燕，这会这般着急，想来是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
“陛下，西域告急。”
张燕的话，很是简洁，仅有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