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华光园。
此刻之华光园主院，来来回回的都是稳婆，每个人面色都很是紧张，甚至胆怯的几个，脸都已经吓白了，走路都在打摆子。
于皇家做接生稳婆，虽然工资高、赏赐高，一年参与一次接生得到的赏赐就可以让全家吃上二十年，但正所谓，风险与机遇是并存的，这要是一个接生失败，生下个死胎又或是大人大出血而亡，那他们这些稳婆，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地下报道了。
与之前苏璃和新月生产一样，在得到萧皇贵妃临产的消息之后，药王孙思邈第一时间亲自入宫了，以悬丝诊脉，保证萧妍的生命周全。
这时，从这院外，一道身影迈入，一路所过，哪怕是着急的稳婆，都得跪下磕个头。
天子匆匆而来，当临近门前之际，脚步轻缓，只是静静站在孙思邈之身后，等待着。
李象自是明白，医者诊脉，最需要安静，更何况这是悬丝诊脉，对环境的要求更为高超，这院中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吵杂不堪人，若是自己再问，便是更加打搅。
因为他是皇帝，他若是开了口，孙思邈就必须要回应。
静等着，可是李象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一是因为这来往屋中的稳婆，每个人手中的毛巾来来回回，皆是浸染了鲜血，这说明萧妍必然是出血量很大，以及这屋内萧妍的痛苦叫声，亦是听的人心颤。
生孩子，痛与不痛，这是一个概率性事件。
从医学角度上来说，将生孩子的痛觉在十级痛觉，但这只是广义上的，对于不同人的而言，在分娩时期产生的痛觉也是不同的，有些人痛不欲生，有些人则是感觉很轻松。
所以才会出现一些情况，有些女人对于生产，并不是多抗拒，因为她们在生产的时候，速度很快，痛感很低，比如苏璃，从发动到分娩结束，前后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
而有些女人，则是痛感加倍，甚至是超越十级，最为典型的莫过于难产。
先前新月生产的时候，差一些就难产了，好在最后关头，小灵儿还是顺利降生了，保证了母女平安。
这些，都和产妇的身体以及胎儿大小有着必然的联系，苏璃武人出身，身体自是强健，而新月则是不然。
再看萧妍，则是更次了，作为萧家女，自幼便是养尊处优，这身子骨柔的跟面团似得，一旦难产，危险程度将会骤升。
比如，现在。
‘怕是要难产了。’
李象眉头紧蹙，他对萧妍，虽然没有爱情，但是喜欢是喜欢的，毕竟这种人间尤物，谁不喜欢，男人的爱和喜欢本就是两种概念。
这时，孙思邈悬丝诊脉的手收了回来，随后快语声道，皆是一连串的紧急止血措施，在旁听候的一干太医，纷纷都是快速准备去了，这帮太医经过孙思邈长达一年的调教，换了一批之后，都已经干练多了。
做完这些，孙思邈才是起身，朝着身后的李象行礼，正欲行礼，李象伸手将其扶住。
“先生无需多礼。”
“萧贵妃情况如何？”
李象凝声问道。
他其实很想自己探一探脉，但是这个时候若是进去，只是添乱而已，而且还会加重接生稳婆们的心理负担，对生产情况很是不利。
至于悬丝诊脉。
李象扫了眼这悬丝，不用试就选择了放弃。
他的确是科班出身，但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积攒了海量的理论知识，理论知识这玩意拿来侃大山可以，但是用来实际操作，就是两回事。
悬丝诊脉这种超水平的诊脉技能，唯有真正的当世大医，把了无数实脉的神医才能够掌握的技能，李象还差得远了，更别说他这两年根本就时间去专研医用技能，早就生疏了。
“能做的，臣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只能看天命了。”
孙思邈一声叹息，说道。
见孙思邈这般言说，李象眉头皱的更紧了，就现在这个时代，孙思邈的医术已然是登峰造极，无出其右者，连孙思邈都这般说了，那就只能是看命了。
“当然，若是在一线之际，陛下可以选择用药王丹一试，只是若用了药王丹，大人或许能保住，但孩子……”
孙思邈言语至此，没有继续往下说。
若是在普通人家，胎死就胎死了，反正在这个时代，产个把死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在皇家，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尤其，若是个男婴，一旦产下死胎，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因为在上一任天子没有驾崩之前，从理论上而言，任何一位皇子，都有可能是下一任天子。
就拿此刻而言，这紫微宫之外，不知多少王公大臣都在等待着这产房内的消息，胎儿是死是活，又是男是女，简直太重要了，直接对朝局将产生重大影响。
“若命悬一线，当即用丹。”
“这是朕的口谕，生死与先生无关，与这产房内任何一人亦是无关。”
李象开口声道，他又不是老迂腐，保大保小这种事，连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果断保大。
这一番话，让孙思邈微微一怔，他这些年行医天下，见过的案例无数，像这种保大保小的事情更是见了不知道多少，就算是普通富庶之家，大多都会选择保小，在他们看来，孩子才是未来，女人算不得什么，死了一个再娶一个就是了。
可是天子，竟然愿意舍小保大。
“陛下圣明。”
孙思邈言罢，偏头又是看向身侧待命的御医，快速叮嘱了几句，这御医连忙是行礼，下去准备了。
就算是保大，也得有适配药王丹的方子，果真到了那等关键时刻，孙思邈还是想为李象保住这么一个孩子，若是直接一口吞下去，娃儿肯定就没得救了。
“嗯。”
李象点了点头，便是立身在这院中，静静的等着。
作为一个科班出身，他知晓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医疗条件下，在这种问题上，除却等待，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只能希望，一切都顺利安然。
当然。
那是从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角度。
而若是从天子角度，李象此刻不得不多想一些，做好备案，多种可能得发生。
如果这是死胎，那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死胎，对朝局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可如果这一次顺利诞下子嗣，如果是女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说大唐有女帝，但那也是后世发生的事情，至少在先前的社会风气看来，女人是不可能成就帝位的。
但，但如果是男婴，那就不同了。
原本这朝局之中，新旧两派，不论苏璃和萧妍这两皇贵妃在不在意政治，这新旧两派都是强行聚集在她们两个身后，现在之所以没有剑拔弩张，之所以还能够保持稳定。
主要有一点，便是身为天子的李象暂时没有立皇后的打算，以及老派这一边没有可拥立的皇子。
若是有一位可拥立的皇子，那这些老派将会即刻出手，以萧瑀为首的这帮旧臣，就算是豁出去老命，也要将这萧妍的皇子给推上太子之位。
彼时之朝局，必然要经历一段时间的混乱期，这是天子都无法阻止的。
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要讲规则，都有潜规则，都有发展规律，这是不可避免，也是无法避免的，哪怕是皇帝天子，也要遵循这一份发展规则，强如李二，强如大明老朱，都要在这规则中行事。
……………………
与此同时。
紫微宫，外朝天枢省。
此刻在这天枢省之中，十余人聚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以萧瑀、马周为首的老派阁臣，毕竟新派如狄仁杰等一众的，都是已经出征平乱，去刷资历经验去了。
至于狄孝绪和孙伏伽，孙伏伽素来是不参与这新旧之争，他依旧是干自己的活去了，对于皇家储位，丝毫不关心。
毕竟，以孙伏伽这年岁，再干个三五年就得退休了，他自身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也没有让家族再上一层楼的打算，对现在已经很是满意的他，掺和这档子事实在是不划算。
而狄孝绪就更不用说了，他虽然老，但却不是老派，而是新派的魁首，他现在要是来这天枢省，还不得被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自然是养病在家，静待风云变化。
“萧相，何不入宫一看？”
有人在萧瑀身边提议说道。
在这里等，对于他们这帮人而言，实在也是个折磨，谁都想快点得知这宫中讯息，究竟是骡子是马，赶紧牵出来溜溜，实在是搞得人心神混乱啊。
原本出门之时还很是捉急的萧瑀，此刻来到了天枢省，倒是很是镇定，脑子转的飞快。
他知道，对于他而言，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如果是女婴，那就没得玩，如果是男婴。
“汝等听好，若贵妃产下皇子，待皇子满月之日，当如何做，应不需要老夫多言。”
萧瑀扫过这帮旧臣，这帮人占据的都是朝中要害，若是集体发难，就算是天子李象，也不得不考虑妥协。
毕竟。
新政如火如荼，一旦刹车，造成的损失是不可弥补的。
“我等明白，萧相放心。”
这帮旧臣纷纷是行礼，为了这一天，他们可是等待许久了。
“嗯。”
萧瑀点了点头。
随后沉默片刻，这才是站起身来，快步朝着堂外走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准备入宫一看。
……………………
洛阳城，狄孝绪府邸。
此刻，这位狄公正在喝茶，而在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褚遂良。
“褚公不在宫内侍奉天子，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
狄孝绪呵呵笑道。
纵观这一生官场沉浮，狄孝绪和褚遂良并没有多少交际，贞观年间，褚遂良一直跟随长孙无忌，成为了天子眼前红人，而当时的狄孝绪无门无派，只是一个人默默在尚书省干着活。
那时候的狄孝绪，也不被人看在眼中，不论是房玄龄还是长孙无忌，都看不上那时的狄孝绪，若是没有当今天子出现，若不是狄孝绪赌上未来一搏，现在的他怕是已经早就外放到某个偏远州地，就此结束自己的政治前途，哪还会有今日的狄相公。
“狄相乃朝中柱石，褚某早就想来拜访了。”
狄孝绪笑了笑，他当然不会相信这种客套话。
“你我皆是为陛下，为国家，褚公若有事，尽可直言。”
褚遂良闻言一笑，倒也是不再继续跟狄孝绪绕弯子，道：“白银司今年之计，想请狄相帮一个小忙。”
当褚遂良这话出口的刹那，狄孝绪面色微顿。
有些事，可以帮。
有些事，不能帮。
白银司乃是当下国之重地，任谁也不敢在白银司搞事情，一提到白银司，狄孝绪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当然也知道，这白银司其实就是褚遂良在一手掌控着。
“狄相勿要紧张，下臣所言，尽数已经禀报过天子了。”
得到这句话，狄孝绪才是心头一松，若是天子已经提前知晓了，那便是没有问题。
“褚公请说。”
……………………
于此时。
紫微宫，华光园之中。
天子李象等的也是有些烦躁了，已经分娩了足足五个时辰，再继续下去，人都要虚脱了。
“陛下，再有半个时辰，若是未生，就要做出抉择了。”
孙思邈在旁，沉声说道。
“嗯。”
李象点了点头，再过半个时辰，这已经是萧妍所能够支撑到的极限了。
然。
就在这时。
有着一道啼哭声，陡然在这屋内响起。
“生了！”
“生了！！”
“生了！！！”
稳婆的声音从这屋内传来。
李象面色一喜，快步冲入了屋中，直奔产榻而去，在稳婆手捧襁褓之中，有着一个正在哇哇啼哭的婴孩。
这帮稳婆见天子入内，连忙是哗啦啦冲到天子跟前，捧着襁褓婴孩。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喜得皇……”
……………………
ps：越临近尾声，越觉得一个世界要结束了，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