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老贼 作品

第064章 犬马江湖

崔言悠悠醒来,无数记忆涌上心头。本文搜:读阅读 免费阅读

他是当朝丞相长子,一个陪嫁丫鬟的儿子。

这陪嫁丫鬟,本是在主家有孕之后才侍寝,没成想,反倒早产,抢了长子的身份。

换做其他大户人家,随便找个水井把人沉了,一尸两命,各自清净。

高墙深院里,从不缺少这样的故事。

可偏偏主家稀罕这陪嫁丫鬟,有孕在身的主家心肠又软,一时间便舍不得杀。

暗地里,也存了一层心思,若是自己生了女儿,便换过来,狸奴换太子,一举两得。

好在,主家也生了儿子,双喜临门,孩子自然是不必换了,但嫡子和长子却分开了。

为此,主家明里暗里不知道闹腾了多少次。

崔丞相倒是按得住气,他本是一介布衣,虽然经过科举,鲤鱼跃龙门,可终究是势单力薄,在朝堂上连愿意替他说几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索性攀了高枝,从此仕途一路平坦,最后位极人臣。

娘家势大,崔丞相的话语权自然就软,可偏在这件事上,硬气了一回。

别管是正妻还是丫鬟,说破了天,那不也都是娘家的人?

长子嫡子,出自一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退一万步,便是杀了长子,除了让天下人多看点笑话外,又有什么好处?

该是嫡子的,一个也少不了,不该是长子的,一个也拿不走。

崔丞相本就是能言善辩之人,三言两语就把利害分析清楚,说服了娘家人,至于自己的正妻...只当她是特殊时期情绪不稳定,过些日子,自己能想通的。

崔言,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长起来的。

待他懂事之后,教书的先生少了,身边反倒是多了师爷、武夫、家仆,各种江湖人士。

当崔言第一次踏足江湖,替丞相府办了一件不黑不白的差事之后,那位崔家主母第一次对他露出了笑容,拉着他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让他好好努力。

他是崔家的长子,崔家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只有崔言自己知道,他这一生,庙堂无望,只能在江湖里摸爬滚打。

做一个过江蛟蟒,要荣华可以,要富贵也不难,唯独不能沾上一点庙堂。

鲤鱼可以跃龙门,那是因为没人相信鲤鱼跃龙门会成功,就算真成功了,那也是这鲤鱼本就有鱼龙之相。

唯独蛟蟒不能走江化龙,一旦成龙,那便是恶龙,孽龙,人人皆可杀之。

崔言可以做脏活累活,偏偏不能做正事。

他是长子,不是嫡子,变成棋子,终有一日是弃子。

所以,崔言才会收服各路高手,才会带人追杀武霍,进了那间奇怪的‘江湖客栈’。

在江湖客栈,崔言成了一枚‘弃子’。

而江湖客栈的一切,像是一场梦,更准确的说,崔言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

此刻,梦醒了。

他还是崔言。

只不过,不是丞相府的崔言,而是...华山派的崔言!

“崔师弟,醒醒,该我们巡夜了。”

崔言迷迷糊糊地跟着前面那人,手里提着灯笼,腰间配着长剑,走在崎岖的山路之间,巡视各处。

另一份记忆,在脑海里缓缓散开。

他,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冰天雪地里被扔在了华山这荒郊野外。

华山派长老心善,收留了他这个弃婴,才没让他被冻死,给他吃,给他穿,教他读书识字,收他为外门弟子,传授武艺,寒冬酷暑,春去秋来,几经历练,立下不少功劳,他终入内门,拜在掌门门下,排行第七,江湖人赠外号崔命七。

崔言出手,七剑之内,必定取人性命,因此闻名!

自家事自己清楚,崔言在华山派,别说前七名了,就算是前三十,恐怕都排不上号。

这座华山上,日常切磋,能够接下崔言七剑的就不下十人,更别提那些长老、供奉,不会与崔言交手,武功远在崔言之上。

至于‘崔命七’的名号,更是无稽之谈,江湖人最爱嚼舌根,因为嚼舌根最安全,就算出了事,大不了赔一根舌头,不会丢了姓名。

崔言几次下山办事,光是搬出华山派的名头,就能让对方吓的手脚发软,当场投降。

极少数几次出手,也只是对付一些地痞流氓,不入流的混混,别说出剑了,三拳两脚都能打发。

花花轿子,人抬人高,崔言就算主动站出来,澄清自己的武艺没有这般恐怖,也会被别人当做只是自谦的台词。

再说了,江湖门派,总要有几个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

崔命七这个称号虽然不太像名门正派,但正派往往就缺这么点肃杀之气,有了这么个称号,崔言便是华山派的门脸之一。

当然,也仅仅只能是门脸。

崔命七这种带着些许负面的江湖绰号,一旦传播开,就注定了崔言此生无望华山掌门。

消化完两份记忆,崔言哑然失笑。

在丞相府,自己是无望家主之位的长子,是爱好舞刀弄枪,不务正业的登徒子。

在华山派,自己是恶名远扬的高徒,是杀性极大,一言不合就屠村灭户的恶人。

这两处,名义上本该都是他的家,可实际上...他是一把刀,家是他的鞘。

不,刀和刀鞘尚且天衣无缝,有几分契合。

崔言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只是一条狗。

崔家主母的狗,替她那亲生儿子扫平障碍,干脏活累活,没活干也要叫两声摇摇尾巴,看家护院的狗!

在华山,他是一匹马,任劳任怨的马,掌门一句话,便是千里之外,他也要孤身送信,也许是哪位供奉想吃一口新鲜的荔枝,也要他亲自护送,亦或者师兄瞧上哪个稀罕物件,他便要千方百计弄来...

他不过是这江湖里的犬马。

崔言笑着摇了摇头,不管哪边是梦,不管是哪边的一条狗,对他来讲,这人生大抵都是一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换做以前,崔言也许还有些其他心思,只是在江湖客栈大梦一场后,崔言的性子悄然发生了变化。

如今,他不想做犬马了。

他想试试...在这江湖,做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