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酱冒堂在警方的严密押解下,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救护车鸣笛呼啸飞奔,与死神赛跑。
酱冒堂躺在车内救护床上,身体一阵阵发冷。
他觉得自己像在空中飘着,剧痛都无法唤醒他迷离、昏沉的神智。
他的目光时而迷离,时而聚焦在某一点,思维也断断续续,像穿越时空的迷雾,回溯着过往的种种。
他有很多遗憾。
兄弟反目成仇,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不听话,父母年迈多病……
诸事不顺,一地鸡毛。
他好像一直活在憋屈中,憋屈到心里藏着颗炸弹,那天毫无征兆地被姓史的引燃了。
那天他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
后来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直到把姓史的脖子抹了见了血,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这些年,他东躲西藏,担惊受怕。
他偷过抢过,被人群殴过;他睡过桥洞、捡过破烂,过得猪狗不如。
他觉得他从记事起,就一直活在地狱里。
地狱不止十八层……
各种不如意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如同沙漏中不可逆转的细沙。
到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戴着帽子和大口罩的“孟婆”。
在他这灰暗的一生中,只有“孟婆”主动给过他钱。
“孟婆”是唯一让他感受到关怀和温暖的人。
“孟婆”是他的福星,能让他时来运转。
他曾对此深信不疑。
那天晚上,“孟婆”在电脑上向他朋友要完钱,摘下了帽子和大口罩。
其实就算“孟婆”露脸了,黑灯瞎火的,他酱冒堂也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但这表明“孟婆”真诚的态度,他对他是真够意思。
第三次见面,“孟婆”主动找到他,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兄弟,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以现在的侦查手段,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与其被公安抓起来判死刑,留下案底影响你儿子的成长,不如放手一搏,给家里老小留条活路。”
什么意思?
他酱冒堂不太懂法,只知道杀人得偿命,不能让警方抓到,别的什么也没想。
见他一脸迷糊,“孟婆”告诉他,“对于已经死亡的犯罪嫌疑人,会被免于追究刑事责任。
已经追究的,会被撤销案件,或者不起诉,或者终止审理,或者宣告无罪,总之不会留下案底。
这样,你儿子以后考学、就业就不会受影响,否则,他会恨你一辈子。”
酱冒堂一想到儿子会恨他一辈子,顿时慌了,“那我该怎么办,投案自首?”
“不,有比投案自首更好的方案。”“孟婆”握住他的手,“你帮我杀了江舟,我再给你五十万,我还帮你赡养老小。”
“江舟是谁?”
“她是刑侦队唯一的女人,瓜子脸,直长发,一米六六左右。”
“袭警是重罪……”
“反正你已经杀了两个人了,这是你这辈子唯一赚大钱的机会了。
你看,这些都是我的银行卡,我有的是钱。
只是近期在竞标一个项目,这些卡上的钱都在参与竞标,暂时不能动。
我那个朋友欠我一百多万,刚才我们已经沟通好了,他让我去取钱。
你先睡一觉,我拿到钱就回来。
如果他只给我五十万,我就给你五十万,如果还全款,我就全给你。
你把这些钱全送回家给你父母,再帮我杀江舟。”
“孟婆”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而且让他激动万分。
他穷了一辈子,临死能让自己的儿子和父母变成百万富翁,让他干什么都值。
“你说话算话?”
他紧握着“孟婆”的手加以确认。
他摸到“孟婆”右手有六根手指。
这么明显的特征,他没有告诉警方。
因为“孟婆”跟他发过毒誓。
那天,“孟婆”离开之前,对他信誓旦旦。
“你放心,我言出必行,否则天打雷劈。
咱们以后就是亲兄弟了。
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父母就是我父母。
我会让你儿子上最好的学校,让你父母搬进城里,住最豪华的房子,我替你给他们养老送终。
前提是,你必须想办法把江舟杀掉。”
这些话,酱冒堂记得清清楚楚。
“孟婆”拿命担保的事不会不算数的。
生命弥留之际,酱冒堂自我安慰。
只是很遗憾,他没能把江舟杀掉。
不过,那个女人真不怕死啊……
想着这些,酱冒堂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而微弱,每一次吐纳都像是在与死神进行无声的谈判。
他深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车内,灯光昏黄而急促,医护和警护人员都关切地看着他。
可是车辆每一次颠
簸都在加剧血液的流逝,他肚子上的大窟窿像口井,汩汨往外冒血,止都止不住……
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孟婆”右手有六根手指的事告诉警方。
“还有几分钟到?”
负责押解的刘啸问司机。
“七分钟。”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
七分钟,在平时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可是现在,却像一个世纪很么长。
“孟婆”会不会赖他的钱?
酱冒堂十分纠结。
他记起审讯的时候,鲁春秋说,在他之前,“孟婆”已经唆使丛凌风夫妇杀了另外一个人。
“他过河拆桥杀了丛凌风,怎么会对你信守承诺?”
是啊,万一“孟婆”耍诈怎么办?
酱冒堂动摇了。
“酱冒堂,你不要睡!你别睡!”
刘啸看酱冒堂情势危急,大声跟他说话。
酱冒堂的眼皮重似千斤,努力了半天也睁不开。
原来人要死的时候,连睁眼的劲儿都没有……
酱冒堂难过地想。
“再开快点儿,快点儿!鸣笛声开大点儿!”
刘啸明明就坐在他身边高声喊着,可听着声音那么飘遥。
“已经很快了,市里车多,有的车不肯避让,司机耳朵聋了,眼睛也瞎……”
司机的回答透着焦灼和不满。
酱冒堂游离的思绪好不容易又拼接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竟然挺受重视。
这些人跟他非亲非故,竟然都希望他活着……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车辆刹车拐弯。
车辆晃动间,酱冒堂的身体也跟着剧烈摇晃。
尖锐的疼痛像利箭穿心,痛得他有片刻的清醒。
鬼使神差,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冲着刘啸抬起手,做了个“六”字的手势。
可是他握不紧拳头……
刘啸没往别外想,以为酱冒堂不舒服,关切地握住他的手,“酱冒堂,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到!”
酱冒堂心里急得火烧火燎,想拽开刘啸的手,把“六”字的手势打清楚些。
无奈他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而刘啸的掌心宽厚温热,暖着他的心,他也不想挣开了。
他这辈子过得太毛躁冲动了,如果耐心冷静些,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如果他对老婆温柔一点儿,不经常动粗打骂,她就不会红杏出墙,跟工友跑路。
如果他不天天搓麻打保皇,多陪着妻儿老小,他的儿子就不会叛逆,父母也不会被气出一身病来。
如果他听劝放过史某,不跟他争一时之利,他就不用畏罪潜逃吃尽苦头。
如果他对“孟婆”保持一点儿警惕,就不会把路彻底走绝了……
死到临头,酱冒堂回光返照般醒悟,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他的眼神异常明亮,仿佛积蓄了所有的力量。
透过车窗,他看医院就在前面不远,楼顶的大红十字十分醒目。
可是紧接着,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明明睁着眼睛,可眼前的一切像断电了似的,突然,黑了。
救护车开进院里,停在了医院大门口。
“酱冒堂!酱冒堂?”
刘啸大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