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被他噎了一下,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顿了顿才道:“我只是不希望砚儿被人牵连,永远软禁在西凉。”
萧墨栩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来,你还会关心砚儿?”
云浅,“……”
这男人句句带刺,若是平时,她也懒得跟他计较。
可是现在情况紧急,她实在不想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
“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
“什么?”
“别跟我装傻!”她沉声道,“北狄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在西凉边境闹点小动静,从未像此番这般大举进攻,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嗯,无关。”
他根本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就回答了。
而且这么轻描淡写又毫不在意的三个字,让她所有的怒火都像打在一团软棉花上。
云浅咬牙,“那他们怎敢在南诏和西凉结盟之时大动干戈地入侵西凉?”
“本宫如何知晓?”萧墨栩嗤了一声,“不如你直接去问问北狄人是怎么想的?”
“你……”
云浅脸色发青,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萧墨栩,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只问你一句,难道你真想和砚儿一辈子被扣押在这里?”
她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很关心他。
可是,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又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无非是怕他真的和北狄合作,伤了西凉、伤了姬君洛罢了。
男人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起身,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低眸俯视着她。
“我以为,早在四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们父子的事就已经与你无关了。”
他缓缓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哑哑地道:“浅浅,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男人轻喃的嗓音恍若情人间最亲密的蜜语。
他甚至唤她浅浅,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他们还曾耳鬓厮磨的时候,温柔得令人心颤。
可他说出的话却是那么无情,仿佛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口,滴血不沾,却痛彻心扉。
云浅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滞了。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挤出一句,“既然如此,随你的便。”
说罢,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的冷漠,“但是我要带滟儿走,她在哪儿?”
砚儿是他的孩子,她相信,这男人就算再丧失理智,也不会拿他自己和砚儿的性命开玩笑。
但是滟儿不一样。
他并不知道滟儿是他的孩子,若是惹急了他,不知道会对滟儿做出什么事!
“确实在我这里。”
男人笑意深了几分,“不过——不管是昨日还是今日,都是她自己非要来的。我已经把她还给过你一次,你不会觉得,我次次都会把女儿送回你面前吧?”
云浅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要她,总要拿点东西来换。”
“萧墨栩!”
云浅又惊又怒。
男人却面不改色,“本宫也不想同你浪费时间了,现在就可以直接告诉你——今日,本宫绝对不会像昨晚这么好说话了。”
云浅微微一震。
就他昨夜那样子,还叫好说话?
她想要反驳,可是看着他淡漠疏离的样子,她知道,他是铁了心不会把滟儿交出来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
她只得把话咽了回去,攥紧手心道:“你想要什么?”
男人眸光微凝,薄唇缓缓吐出一个字,“你。”
云浅又是一震,瞳孔倏地紧缩。
要……她?
怎么要?
她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自然不会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就像昨晚他其实也表达过类似的诉求——
【昨日你想拿走你的瓶子——一个瓶子罢了,你都为此吻了我。今日你想要回自己的女儿,你觉得,该是什么代价?】
她也并非完全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只是强迫自己忽略了那种可能性,硬是拔下簪子刺向胸口,故意惹他恼火。
因为只有这样,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才能让她滚,才能解了她当时的困局。
可是现在……
他又说了这样的话,甚至更直白,更让人不能拒绝。
云浅满眼荒唐,气极反笑,“萧墨栩,你现在可是个阶下囚,凭什么跟我提这种要求?”
男人微微抬眉,一字一顿,“就凭你现在站在这里,有求于我。”
云浅脸色蓦地冷了下去。
空气陷入凝固的死寂。
四目相对,她脸色愈发的冷,“你做梦。”
说罢,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萧墨栩看着她冷硬的背影,扯了下嘴角,笑意寥寥,不达眼底。
做梦么?
可是云浅,除了曾经爱你失去理智、失去自我、最终一无所有。
其他时
候,我这辈子就没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
侧屋。
云滟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想要出去,却被人紧握着手臂,根本挣脱不开。
她眼睛都红了,一脸委屈地回头,“小哥哥,你为什么抓着我,不让我去找母妃?”
萧砚冷漠地看着她,“我让你别来,你非要来。既然这么喜欢待在这儿,那就干脆别走了。”
别走?
云滟虽然阅历尚且,但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为什么?”她委屈道。
“没有为什么!”
萧砚没好气地喝了一声。
云滟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眼眶顿时更红了,扁了扁小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萧砚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慌乱。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哭,也不知道如何制止——当然,他是不可能安慰她的!毕竟他是如此讨厌眼前这个丫头!
于是他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你要敢哭,我立刻把你扔去喂老虎!”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云滟当即惊恐地瞪大眼睛,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
“呜哇——”
“小哥哥欺负人!”
“明明是你自己赶我走的,为什么我要去找母妃,你又不让我去!你欺负人!”
她嚎得萧砚嗓耳朵都要聋了。
萧砚怒道:“住口!不准哭!”
可是小丫头不依不饶,哭得更凶猛了,“我不要!你管天管地,还能管我哭不哭吗?本公主就要哭,就要哭!呜哇!”
萧砚,“……”
少年的脑仁突突地跳。
他虽然只有九岁,可是这些年父王的地位水涨船高,他也同样众星捧月,很少有人会忤逆他的意思。
可是这个丫头,竟敢不听他的?
而且,她怎么能这么烦人?
方才缠着他玩儿的时候非要玩,赶也赶不走,现在他让她留下了她却又不肯留,非要去找她的母妃!
她是不是从一出生就专程跟他作对来的?
“别哭了!”
他暴躁地吼了一声,手臂也跟着甩了一下,想要离她远一点。
云滟本来还要继续闹腾,可是小哥哥甩手之际,一张宣纸从他怀里飘出,徐徐飘落在地。
那是一张画作。
画作上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人。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女人,竟然是她的母妃?
云滟顿时忘了哭泣,错愕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萧砚顿时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滚!滚出去!”
他的眼睛也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
云滟抖了一下,张了张嘴,喃喃地唤道:“小哥哥……”
她虽然不熟悉他,但是在宴席那天听宫人说过,小哥哥没有母亲。
准确地说,曾经有过,只是后来他的母亲抛弃了他。
这也是她为什么宁可忤逆母妃,也非要跟他一起玩的原因之一。
她可怜、同情他、心疼他。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觉得莫名的亲切,想到他被母亲抛弃的事就更是心疼不已,所以哪怕明明感知到他讨厌她,也还是厚着脸皮往他跟前凑,就是希望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让他开心一些。
而今日,他限制她行为的举动,着实让她生气了。
所以她本来想,再也不要理他了!
可是这一刻,当她看到母妃的画像,心底所有的怒气就都被震惊和怜悯取代了。
小哥哥的性格这么古怪,是因为自小没有母亲吧?
他甚至或许不知道他的母亲长什么模样,所以看到这么疼爱她的母妃,就把她的母妃,当成了他想象中母亲的样子吧?
他真的……好可怜。
“我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萧砚险些绷不住,两眼猩红,恶狠狠地瞪着她。
四年前,娘亲离开以后,他每日都会问身边的人,娘亲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告诉他,娘亲抛弃了他和父王,她不要他们了。
他不信。
娘亲说过会永远跟他在一起的,怎么可能抛弃他?
于是他四处找,不停地找,可是……始终没有找到。
他看着身边的人时常对他露出同情的眼神,看着父王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终于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甚至,也怕伤害父王,也不敢再在父王面前提起娘亲。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依旧不甘心。
所以他又去学了画画,想要把记忆中所有属于娘亲的样子都画下来,免得有朝一日,脑海中那道逐渐模糊的形象彻底消失了。
四年过去,他的画技越来越精湛,画出的娘亲也越来越像。
他想,等他长大了,培养了足够多的势力,便可以瞒着父王偷偷去找娘亲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来西
凉,会让他所有的梦都以破碎告终。
他见到了娘亲,她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温柔貌美,只是……她竟然成了另一个小女孩的母妃。
他好恨,好怨。
而他最最嫉恨的对象,此刻竟然还发现了他藏得最深的无人知晓的秘密,站在他面前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他真恨不得捏死她!
她凭什么在抢走他的娘亲以后,还对他露出这种眼神?
“对不起,小哥哥。”
可是视线中的小姑娘非但没有如他所愿被吓退,反而弯腰捡起了他的画,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他的怀里。
“我母妃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愿意,她也可以是你的母妃。”
“……”
谁稀罕?
萧砚暴怒。
正要开口,但她又紧接着道:“我有很多关于母妃的故事,全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到嘴边的话就这么顿住了。
云滟见他没有拒绝,眼神微亮,连忙走到一边坐好,做出一副兴致勃勃地要讲故事的模样。
萧墨栩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眸色微微变了一下。
韩离试探着道:“殿下,还要照原计划进行吗?”
按照计划,他们现在应该把云滟小公主吊在宫门口,让西凉的所有宫人和文武大臣看看,南诏与西凉是如何势不两立地决裂的。
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男人的答案。
倒是屋内传来小姑娘软糯的声音——
“四年前,母妃帮着父王清除了后宫所有的细作,不过大臣们都不知道她参与过这件事,只以为是父王一个人做的。”
“三年前,西凉附属国齐齐造反,母妃弯弓举箭,当着几位国王和使臣的面,射下了一只巨大的黑鹰——那可是各大附属国的神鸟,从此他们对母妃敬佩不已,再也不敢忤逆半句。”
“两年前,母妃帮着皇爷爷设下陷阱,拔出丞相一党的最大爪牙,成功打击了丞相在朝堂上的嚣张气焰。”
“一年前,母妃以父王的名义在西凉各地开设医馆和学堂,让各地的穷苦百姓逐渐能够治上病,大大减少了西凉境内病死的患者。”
“不过这些事,母妃都是偷偷做的,她不愿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姓名,她说她做这些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只是为了心中正义。”
“我的母妃,可真是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
她说了很多很多,软糯糯的嗓音,说出的却都是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任何褒奖的词汇在这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韩离没有想到,王妃离开南诏的这四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想,王妃在某些方面,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曾几何时,那也是他心中最最敬佩的女人。
可他实在不明白,这样心怀大义的好人,为什么在面对她的丈夫孩子的时候可以这么狠,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来?
韩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看了萧墨栩一眼,见男人始终没有开口,大约也猜到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便没有再问,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