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清晨的薄雾被沉闷地滚动声刺破,无法被阳光穿透的白雾中,隐约透出椭圆形的轮廓。解冻的玛瑙河又激荡地流淌,带动水轮哗哗响动。碎石子铺就的主路上,科勒一边系紧腰间的亚麻绑带,一边踢着沉重的木桶,哼着勃艮第广为流传的淫词小调悠闲惬意地穿梭在潮湿的雾气中。
“日安,酿酒师。”
“日安!”
科勒穿过马厩,与断指尤金打了声招呼,眼角余光瞥见他用稍显笨拙的手将剥壳燕的麦与煮熟的大麦,外加切碎的芜菁根部搅拌均匀,然后倒进了橡木马槽。
饲料的比例很巧妙,燕麦占了六成,大麦和芜菁各两成。
这是老爷摸索出的饲料方案,补充足够多的营养同时,还能最大程度保证马匹不生病。
听说曾经就因为喂食大麦过多,导致战马胀气过。
“这家伙可真金贵...”
科勒嘀咕一嘴,与尤金告别,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回自己的酿酒坊。
推开低矮的木门,根本不用弯腰,矮小的科勒轻松钻了进去,转身把木桶抱进屋,接着搬走侧方土窗前垒起的石头,一束淡薄的微光窜进,让黑漆漆的屋内稍显明亮。
挥手赶走鼻前的漂浮的尘土,科勒借着光线从门后的陶缸捞出了一把浸泡多时的麦芽。
“伙计,今天的模样不错嘛。”科勒甩了甩淅淅沥沥的水滴,把麦芽攥在手心,像望着脱光的女人一样望着湿漉漉的麦芽。端详了好一会儿后,笑着放到一旁,然后熟练地点火升灶。
火苗渐渐窜高,矮小却有劲的科勒把木桶里的水倒进灶锅,盖上用茅草杆编成的锅帘,一边将湿漉漉的麦芽放在上面烘干,一边耐心等待锅水烧开。
听着耳旁伴随水蒸汽翻涌的呜呜声,科勒轻轻挽起崭新的亚麻布衬衣,裸露的臂膀处,是一片已经结痂的疤痕。
“看样子老爷从亚琛教堂领悟的办法,确实比理发师放血强,这么快就要好了...”科勒努着,不禁感慨道。
骑士堡之战,他是除倒霉埃文外唯一受伤的人。
一开始他还害怕吕克的新疗法,直到彼得发誓。毕竟庄园内所有人都知道,那家伙有多么虔诚。
重新穿上吕克赏赐的亚麻布衬衣,窗口传来公鸡拂晓的叫声,科勒把麦芽投入锅中继续熬煮。
参与骑士堡守卫战的人全部赏赐了五十芬尼,外加新的亚麻衬衣。因为伤疤,科勒还得愿以偿成为了酿酒师。
随着雾气消散,麦芽也煮沸,k静等冷却,过滤后倒回木桶,又从土窗旁悬挂的藤框里抓出一把绿绒绒的果实,捏碎投入麦芽汁。这是吕克交给他的东西,没有说是什么,只吩咐必须添加。
用力将酒桶推到阴暗的角落,严严实实的密封住,科勒随手拿起脚边的木铲,搅动起旁边一模一样的木桶。
半晌后,额头微微出汗的科勒伸了个懒腰,小声道:“该吃饭了。”
一想到这,科勒就饥肠辘辘起来,连忙捧起灶台上的陶碗走出了酒坊。
在他烧水的功夫,天色已经大亮。鼎沸的人声从远处飘来,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空气,混合着清脆的鸟鸣与细碎的树叶响。
科勒小跑到骑士堡后面的水井旁,等了一会儿,吱呀一声,随着骑士堡大门开启,一个白白胖胖的日耳曼妇女端着食物出现在他眼前。
“又是这么准时,我的酿酒师朋友,你难道次次都提前等在这儿了吗?”
“尊重食物是一种美德。”科勒紧盯着厨娘手中的面包,大口吞咽着口水。
笑着接过后,也不顾烫嘴,狼吞虎咽地啃起加了少量小麦麸皮和微微亚麻籽的黑面包。
他不放过任何一点面包屑,哪怕不小心沾到胡须上,也轻轻地抿起塞进嘴巴。泛起津液的舌头在手指上打着转,然后端起蚕豆炖鱼汤,像喝酒一样,仰头灌进肚。
“爽!”科勒狠狠抹了一把嘴巴,满脸的享受。
“你的吃相真糟糕,一点风度也没有。”厨娘鄙夷地望着科勒。
“嘿,我只是一个酿酒师,又不是吕克老爷,要什么风度?”
“那又怎么样?我也不是老爷,可我从来没有像你这么不雅地啃过面包。”
那是你没挨过饿!
科勒不敢顶嘴,只能悄悄腹诽。
“总之赞美上帝,能让我吃上这么美味又丰盛的食物!”
“你更应该感谢老爷,否则看你这模样,早就不知道饿死什么地方了。”
“是的是的,当然也要赞美老爷,”科勒扬起笑容,“不过我觉得更应该感谢我胳膊上的伤疤。”
吃完早餐,告别厨娘,科勒准备回去继续酿酒。
吕克老爷下了命令,在月底之前必须酿成十桶麦芽酒和一桶枫叶酒,他需要加紧进度。
路过晒谷场,看到一位熟悉的农奴同样吃着早饭。
农奴看见了科勒,伸出手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科勒轻声回应,眼睛却瞧着农奴手中由黑麦、大麦混合做成的黑面包,以及旁边一碗豌豆芜菁蔬菜汤。
嗯,比我的差一些,科勒咧开了嘴角。
他为什么希望当上酿酒师,不就是为了更高的待遇吗?
能吃上已经堪称全麦的面包,喝上顿顿带荤腥的浓汤,更别提可以偷喝酒水,和日日三餐。
是的,哪怕食物充足,除了劳役时期,农奴仍然只吃两顿饭,不过量大管饱。
想到这儿,科勒略带优越感地挺直身板。
“说实话,科勒,我真羡慕你,获得了给老爷酿酒的资格,不像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对岸盖市集。”
“羡慕我?伙计,这可是我自己挣来的!”
科勒斜了一眼羡慕嫉妒的农奴,不屑道:“当初让你跟我一起保卫骑士堡,你死活不敢上,现在眼馋了?”
“唉~”农奴听后叹了口气,似乎也很后悔。
科勒翻起白眼,这些家伙一直如此,遇到能往上爬的时候害怕退缩,却在无聊的地方闹腾。
比如前一阵子有农奴不知发什么神经,说吃腻了黑面包,在私下发牢骚。被吕克知道后,罚他吃起了曾经掺杂木屑、黏土、黑麦麸的面包。
于是每天早上,当别人轻松吃下面包时,他需要将堪比磐石般坚硬的旧面包泡软,再忍受硌牙割嗓的感觉咽进肚。
一连吃了半个月,他才恢复了正常吃食,烤软的面包塞进嘴里那一刻,才明白骑士堡的食物有多好吃...
不过这件事还是触怒了吕克老爷,吩咐所有农奴每周必须吃上一天杂质面包,来回忆回忆曾经的倒霉日子。
这让很多农奴私下没少对那个家伙吐口水。
“说起集市,好像快要建好了吧?”
“老爷肯定会在市集出售各种商品,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趁机赚点钱?”
科勒摸着下巴,心思活泛起来。
他闲暇时曾去看过,在离岸一百英尺的土地上,有一座被修建出了椭圆形,并用土夯高了一英尺半的高台。
四周用木栅栏围住,内部则盖起了一条南北走向的长屋,用芦苇与黏土搭建的顶棚下,每隔几十步便有一个隔板和一个水桶。
按理说所有酒水的收入都是吕克的,不过科勒却觉得,自己总会有一点点汤喝。
“只要自己卖力一些,别像这些愚蠢的家伙一样就好了~”
“嗯,应该去找罗伯特问问。”
有最多的土地,自己是村长,儿子是护卫,妻子是放牧馆,女儿是夫人贴身女仆。
科勒觉得,莱恩这种一等一的大人物他可能讨好不了,但与罗伯特这种有头有脸的人来往来往没有坏处。
“对了,听说艾米快生了?嗯,也要向吉尔祝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