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又塞了一把丹药给他。
这次,李逢春别过头，拒绝了：“谢谢你，师妹。”
他活不了了,不必浪费丹药。
他侧对着他们，半边脸上布满伤洞，还有未曾褪尽的绒毛，看起来像个怪物。
但随即他转回头，眼神清醒,是对于命运的洞悉，有遗憾，有不甘,有决然与释然。
“不知我洞府中的东西,还在不在。”他看向凤于飞，“只能再麻烦你一回了。如果我洞府还在，麻烦你代我，把里面的东西送往李家。”
许是想到故土，他眼神悠远了片刻,又很快回神：“了却这节，我便再无心愿。”
凤于飞紧紧抿着唇，神情凶狠,抓过韶音腿边散落的丹药瓶子,倒出一把丹药,强行喂过去。
李逢春被他按着脑袋，硬往嘴里倒，根本躲不开,不得不咽下去了。
“咳。”他轻咳,“多谢。”
他是个温柔的人,别人的一片好意，他总是会感谢。
凤于飞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看着他破破烂烂，几乎不成人样的身躯，颤了颤，最终低下头：“对不起。”
李逢春却道：“是我该谢你才对。这些年，我并不总是浑浑噩噩。”
他并不总是失去理智，偶尔会清醒，知道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变成了什么。
那种时候，恐惧和痛苦便会淹没他。他想起自己变成熊，所做的那些事情，恨不得立刻死了。
偏偏死不了，总能活回来。日复一日，变成一尊魁梧的棕熊，流着涎水，嗜血厮杀。
“谢谢你，让我解脱。”他看向凤于飞，格外真诚。
凤于飞低着头，泪水一滴滴溅在地上，余光之中，是李逢春腐烂的腿。
黑红色的腐肉，布满粘液的筋，浓稠的暗红色血液，气味已经非常难闻，而滴滴嗒嗒落在地面上的血，有不知名的东西轻微涌动。
凤于飞掌心抬了抬，想用凤凰灵力烧过去，又硬生生压下，在膝边攥成拳头。
用力抿了抿唇，他道：“你拜托的事，我一定会做。”
“多谢。”李逢春明显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二人，“我是幸运的。”
临死前，还有清明的时刻。
有友人真心惦记，不畏险难，前来寻他踪迹。
素未谋面的师妹，都不惜拿出珍贵的丹药，努力吊住他的命。
“这一生，没白活。”
他轻轻说完这句，脑袋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眼睛却还睁着，倒映着重重树影，以及天上半轮红日。
凤于飞的眼泪落了满脸，嘴唇紧紧抿着，伸出手去，慢慢阖上李逢春的眼睛。
韶音低头，收拾满地的丹药瓶子。
“师兄。”她轻声道，“节哀。”
凤于飞不语，慢慢站起身，对着李逢春的尸体，挥出一团火红色的火焰，将李逢春吞噬掉了。
李逢春的尸身不能带出去。
他身上滴落的血肉，落地既化作怪物，长出不知名草。等他彻底死后，尸身还不知发生何等异变。
李逢春生前那么高兴能够醒过来，他一定不想自己死后还不得安息。
火光灼灼，那道破破烂烂的人影，飞快消失不见。凤于飞抹掉眼泪，转过头，不去看纷纷扬扬的飞灰。
“师兄。”韶音站起身。
凤于飞侧对着她，俊美的脸上，依稀能见到泪痕。他抬起手，飞快点动胸口位置，很快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他胸前浮出。
掌心托着这滴金色的血液，他脸色苍白地转过身，伸手道：“拿去。”
他们约定过，她帮他找到人，他给她凤凰精血。
“多谢师兄。”韶音接过，小心收好，“师兄要出去了吗”
凤于飞没答，只是化掌为爪，凭空一撕。
他是凤凰，天生空间神通，这一撕之下，身前凭空出现一扇门。
只是这扇门尚未稳定，就扭曲几下，逐渐闭合上了。
与此同时，凤于飞的嘴角溢出血迹。
“师兄！”韶音忙上前，掏出丹药递过去。
他析出这滴精血，只怕身体受损不小。韶音心中不忍，却没有提出，让他把精血收回去。
服下丹药后，凤于飞的脸色好转少许，看着她道：“出去后，还你。”
不仅还她给他的丹药，也把她给李逢春吃下的那些，都一并还她。
她只答应帮他找人，那些丹药，凤于飞不会占这个便宜。
想到李逢春，他心中一痛，忽然化出本体，清鸣一声，展翅飞远。
韶音看着他飞走的方向，又看了看李逢春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储物袋，将一把飞灰装进去。
这才动身，朝着凤凰飞走的方向离去。
凤于飞回到了悬崖边。
烈风阵阵，吹动他的衣袍和长发。此刻望着空旷处，面容阴郁而凌厉。
“他怎会变成妖”等到韶音落在身边，他开口道。
人不会变成妖，只会堕落成魔。
这是物种的变化，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至少凤凰远古传承的记忆中，不曾含有此知识点。
韶音倒是知道。
她沉吟了下，抬头望向天空那轮红日：“师兄，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不是宗门的秘境”凤于飞问。
韶音颔首，又问：“这个秘境的名字，叫炼心秘境。师兄可知，这秘境从何而来”
凤于飞皱眉，这事他不知道。
他虽然被前任掌门教养长大，但并不怎么关心这些俗务。
理论上，秘境多是由陨落的强者，遗留的洞府所演化而成。
“传说，这是仙人的心脏。”韶音说道，“有仙陨落了，他的心脏化成了这片秘境。”
那可是仙啊！
一方世界都容不下的强大存在，必须破碎虚空，前往更高位面。
他的心脏，当然会化作无边富饶的秘境，长出大片大片的灵草，成山成山的矿石。也只有仙的血肉，才有如此威能，居然能让一个人，化成妖物。
“何处听说的。”凤于飞蹙眉，“无稽之谈。”
他没往心里去。怎么可能呢
仙怎么会陨落即便陨落了，怎么只有一颗心脏
就算只有一颗心脏，怎么刚刚好，被天阙得到天阙虽然强大，但北斗和万虚，并不逊色半分。
韶音见他不信，便道：“我也只是听说。”
视线从天空中的红日收回来，而后道：“师兄出去后，要去完成李师兄的遗愿吗”
凤于飞抿抿唇，微微颔首：“嗯。”
“我也一起吧。”韶音说道，“相识一场。”
李逢春是个善良的人。临死了，白给的丹药，都不肯吃。
“师兄带我一同出去吧。”韶音说道。
凤于飞有些意外，看着她道：“你不历练了”
这秘境中，虽然处处危机。但更多的是宝物，凤于飞走遍秘境，很知道这秘境富饶得惊人。
她收获一批，回宗门换贡献点，岂不是好
韶音摸摸鼻子，说道：“我偷跑进来的。本以为，只能等三年后秘境开启，回去挨骂了。”
她望着他，表情真挚：“师兄，带我出去吧，求你了。”
凤于飞撇嘴，扭过头：“何至于此。”
不管怎么说，两人也算同生共死过了。虽然是共同看别人死，但总归有情分在了。
“走吧。”他缓过来，便重新变掌为爪，撕开空间之门。
韶音最后望了一眼，蒙着淡淡血色的秘境，便跟在凤于飞的身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说再多，都是次要。
这妖异之地，她不可能在这里复活金仙。
想到出去之后，就可以复活储物袋里躺了四年的人，她心中不禁一阵阵激动。
“老金啊老金。”她拍拍储物袋，“回头你可不要吓一跳。”
他一定以为自己死了。
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复活了，又看到她结婴了，哈哈！
到时候让他猜一猜，多少年过去了
猜错一次，就削他一顿！
迈进空间之门，眼前一片空茫，浑身如置虚无中，无着无落。然而下一刻，仿佛一步迈出，就到了门的另一面。
“这里是”双脚踩到实地后，韶音看看周围，不禁惊讶了。
她以为会是天阙的山峰，没想到，这里居然不是天阙。
凤于飞关了空间之门，脸色又苍白两分。
失了本元精血，他此时修为滑落到金丹初期，开空间之门，有些力不从心。
“不回宗门。”他淡淡道，“去宁洲。”
李逢春的老家，在宁洲。
韶音听了，不禁惊讶：“宁洲”
这么巧问心就是去宁洲了。
这倒是不错。她陪着凤于飞去一趟宁洲，回头还能跟问心汇合一把。
到时一起回宗门，说不定云华那老东西没发现。又或者发现了，但见她全须全尾的回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此事。
“师兄，不必回宗门，取李师兄的遗物吗”她想起什么问道。
凤于飞神情冷然：“已经送回李家了。”
韶音一愣。
“五十年前，就送回去了。”凤于飞道，声音有些怆然。
韶音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宗门操持的后事。
当时，李逢春没有从秘境出来，宗门便当他是个死人。收回了他的洞府，并将他的遗物整理了。
如秘籍之类，不能带出宗门，回收万事堂。其余的，譬如蒲团，茶盏，灯笼，灵石等，都送回了他的故乡。
至于凤于飞为何还要去宁洲，也很好理解。
他要去看看李逢春死前惦记的李家。
“师兄，我载你去。”韶音没说别的，只握住自己的剑，晃了晃。
凤于飞修为有损，无法再开空间之门，只能按部就班的赶路。
她修为高些，便由她带他，直到他本元恢复。
“不过，师兄等我一下。”顿了顿，“少则半日，多则两日，我先办一件重要的事。”
凤于飞淡淡道：“嗯。”
他不着急。
李逢春都死了，前往宁洲又非一日两日的事。
那边的人如何，凤于飞并不很关心。不过是答应了李逢春，要去看望一眼。
“我储物袋呢”却听身边的人道。
凤于飞看过去，只见刚才还乐陶陶的人，此刻浑身气息收敛，双手在腰间摸来摸去，声音急促低重：“我储物袋呢！”
“什么储物袋”凤于飞问道，眼睛在她腰间扫过，“你储物袋呢”
他记得，她腰间左边挂着一只储物袋，右边挂着一只小鼎装饰，但这会儿只有小鼎，储物袋不见了。
“我储物袋呢！”韶音又急又怒，声音拔高，视线在周围转一圈，落在凤于飞的脸上。
凤于飞被她惊怒的目光看着，皱眉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拿。”
韶音不想问的，但那是金仙住的储物袋：“师兄，你的空间之门，稳妥吗”
凤于飞愣了一下，发梢骤然炸起：“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的空间神通”
韶音抿住唇。
她也不想怀疑，但离开秘境时，她分明还摸到过。怎么一进一出，储物袋就不见了
若是落在秘境中还好。但若是落在空间之门中，恐怕此生……
“我身上的东西就没丢！”凤于飞怒道，扒拉自己身上的东西，“我的——”
他卡壳了一下，猛地低头，看向腰间：“我的玉佩呢！”
那是掌门师父送他的玉佩，是当年的拜师礼，也是他最为珍贵的东西。
作者说: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