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讲我做煤炭的业务是从数字工作开始学的,我这人就是太全才了,什么都能做但是什么都做得一般——头一年去了的时候我是金总那个系统里岁数最小的,经常被他们呼来喝去端茶倒水,什么都得干,查理哥冷哼一声微微一笑就去干了——无所谓,我年轻,我不做谁做?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对不对,等老子混起来了你们全是我儿子...因此上头一年我过去其实还是相当憋屈的,做了一些账目上的活,进出煤算账这类活,然后就是平日里跟他们相处。我去的那年很快就过年了,所有人都回去过大年,留下我和李超在站台值班看家...
李超,是那种典型的东北哥们儿,火气非常大脾气很不稳定,打打杀杀出身,所以刚去的时候老想欺负我,后来被我用毒辣的眼光瞪了几次服气了,而且毕竟咱也是有身份的人,他还是得跟我处好关系——那个站台上有三个在阳泉有编制的人,也就是在老侯公司挂名编制的人,老金、老马还有一个我,每个月领工资大家走的系统都不一样,我是阳泉给发工资的你开玩笑,跟老金一个系统。剩下的人,不管是头一年就在的还是第二、三年又招进来的那些小垃圾,他们其实连个劳务合同都没有,只是跟老金运作的那个公司有个协议——我可是堂堂正正在老侯公司有名有姓的国企员工,你去企业花名册上能找到我这号人,我属于被下派到老金这个煤炭经销公司来的驻站代表,你李超是个什么东西你还跟我放对...不过算啦,东北哥们儿就是那样的,他看见我摇头摆尾不服老金管教难免心里要有意见——你看你这人,你就没有搞清楚我的定位,我不是你,你是依靠老金吃饭的,你俩是一家人,你俩亲就很正常,我跟他有哪门子亲,我干嘛要对他言听计从,他给我钱了?哦,给了俩千,那是临过年他们都要走了留给我的一点值班费...
头一年的时候老金就这么穷,过年给我十天值班费他只能拿出来这么多,我趁李超跟我喝酒套了七八遍,结果老金给他这个表弟也不过才给了五千,看来他是真穷...
那年过年的时候李超原本要跟我出去临汾市里吃喝点好的,我推荐他别去,咱俩还是买点好吃的回来站台吃得了,他问我为啥——
"站台上还有我们屯着的煤,你没发现那几个铲车司机大过年的不回家,给铲车加了油赖在站台上不走吗?恐怕是有阴谋...提防着一点吧,丢点东西不是开玩笑的..."
我跟他说了,李超表示服气,白天的时候他开了车去市里买了一堆熟食,晚上我俩正在厨房喝酒(厨房就在老金办公室对面,在一楼)就听见铲车动起来,于是我和李超拎了准备好的螺纹钢出去一顿猛抽,把六七个开着各种拖拉机、三轮车、解放牌东风牌破车来站台偷煤的村民赶跑了——当然,只抽村民,没有抽跟他们勾结的站台上的人。头一天抽完了,第二天就当没发生过,见了站台的司机们还是笑嘻嘻的打招呼——不论走到哪都有这种事,特别是一过年外面打工的都回来,大家就都琢磨着能去哪占点便宜,很正常,不来偷煤,他们就在家炸金花打麻将互相占便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以后李超多少得高看我一眼,发现我这人脑子特别机灵,拎着螺纹钢抽人的时候他只是拿着一根半米多长的,一看就没准备打死人,我嫌弃不过瘾,搞了一根俩米的整棍,悠起来一棍就能抡倒一个,非常给力——我还管你那么多,打贼娃子就得往死里打,我还怕他带着凶器反手给我一下呢对不对...那以后李超就对我敬爱有加了,有事没事给我整点好吃好喝,有人送老金好酒,老金不喝给了他,他第一个就来找我,但是每次只给我一瓶——他知道我的量,一瓶洒洒水,俩瓶就要搞事情了——
"我就理解不了你,喝酒,喝个高兴就行了,你看我,每天喝,没有一天不喝,但是每次我只喝二两,实在高兴了喝半斤——你咋每次都得一斤起步,俩斤喝饱呢?"李超问我。
"不一样超哥,做人的方法不一样——我就是,要么就弄爽了,要么就不碰,喝二两勾起馋瘾又不让我喝爽,这么来回几次我就憋屈死了..."
"控制控制!喝一斤就停吧..."
"为了超哥,我愿意!"
这个是真的,李超这个人并不坏,但是他没什么能力,自己一概做不了业务,其他的不说你让他拿个计算机去做一个进出的账他都算不明白——而且这个人脾气非常不好,我已经够不稳定了,但是我起码还能控制得住自己,李超不行,谁要是招惹他(除了老金和王殿阁)他就要跟谁动刀子,如今都做了正事了这货身上常备一把匕首,晚上睡觉的时候解下来,早上起床就别在腰上——这种神经病我是惹不起,所以我得跟他搞好关系,让他要扎也扎别人去。李超在东北有老婆,他、他老婆都跟着老金开砖厂跑去了乌克兰,老婆现在还留在那边,我看过照片,长得挺漂亮的,但是跟李超吵架被他一拳打掉四颗门牙,现在她的门牙都是烤瓷的...你知道我听了李超说他老婆的情况想的是什么吗?老金这家伙常有跑路之心,把家眷都留在了乌克兰,他恐怕是准备掏一把掉头就跑的那种造型,也不知道老侯对这个有没有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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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没有的不关我的事,我跟老侯也没到了这种事都要找他汇报一下的地步,他不配听——你不给我钱,我是不会轻易出卖老金的,同样的,在老金这里也一样,想听一手消息,你得掏钱——在哪里都一样,永远记着,信息就是money,你知道得比别人多,你就比别人值钱,别什么都到处说,那只会让你自己显得廉价。
我真正忙起来是年后老金他们回来,那时候没什么人手,老金想培养我一下,就让王殿阁出去做业务的时候把我带上,也就是那时候我大概地明白了煤炭业务是怎么跑出来的——其实还是一个信息问题,过去不像现在拿个手机一查什么都有,都需要你去打听、收集信息,然后亲自跑去地方采一些样品回来化验,数值合理的话再去跟相关的人接触商量细节。老金虽然在老侯那里挂职,但他实际经营的其实是自己名下的一个煤焦经销公司,他是以这个公司的名义去购买和销售煤焦的——也就是俗称的二道贩子,低买高卖,从这个方面来看其实老金和老侯的合作更像一种资源整合。
起初的时候,据我观察大部分业务,不论是买进来还是卖出去都是老侯的资源,但是很快老金就发力了,后面有几个很大的项目比如一个河南电厂三百万吨的合同就是老金拿回来的——东北人,我告诉你吧,不论他们在哪都特别团结,老金的这个项目就是在一个东北老乡的斡旋下做成的,而且照我看其实那就是老金起飞的第一桶金,后面很多项目做得越来越顺都跟这个电厂的这个合同有关系——小到一盒神州二号,大到几个亿的合同,都是一个道理,只要第一次业务你把它做漂亮了,后面所有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最难的就是开头的时候别人不知道你是玩票的还是确实有那个资金和能力做的第一笔。所以老金签了这个合同以后就特别顺遂,我还在那个站台的时期他一直是顺风顺水的,钱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账户——因为后面老金老是把我派出去干活,我常年也不在站台,对他的进出数目只知道个大概。
你以为老金把我派出去我会不高兴吗?完全没有,其他的不说,那时候老侯给我俩千工资,老金再给我一千,如果就是在站台呆着工资特别有限,但是出门还要给我出差补助和车补话补,加起来也有每天一百多,其他的不说单从这一项也是出差比较合算——况且,在站台上有老金盯着我什么都做不了,出差以后我就起飞了,所有老板大的小的都得巴结我,我让他趴着他不能卧着,我让他拿五万他不敢拿三万,你开玩笑,我在站台待着干嘛?所以后面老侯派我过去的意图完全没有达成,我脱离了他们的勾心斗角自己跑出去给自己搞钱去了,钱,只有揣在自己口袋那才是钱,老金老侯再有,不会给我一毛的。
当然,刚学徒的时候我也做了半年多时间的小弟,经常跟着王殿阁满世界跑,哪里需要发煤就去驻厂,在那里算账,盯着别人不让他们偷鸡摸狗——煤炭行业里水很深,你注意,但凡买卖大的行当水都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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