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枚细小的矿石静静地躺在盒子中,有些表面平滑精致,有的质地温润如玉,有的粗糙嶙峋,形态各异,但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无一不散发着令人心动的颜色。
每一块矿石的下面都贴有标签:赤铁矿、褐铁矿、辰砂、雌黄、孔雀石、蓝铜矿、石墨......
都是市面上常见的矿物颜料,但这些矿石所蕴含的价值,不言而喻。慕容复每次都是找许久才能给他一两块矿石而已,孔雀石、青金石,仇庆年大师一出手就直接赠予他这么多的矿石作礼物,真是大手笔!
尤其是,在这些矿石的最后面,绵软的海绵垫上还躺着一块似矿石又非矿石的颜料——砗磲!
这枚砗磲整体呈乳白色,表面也不像其他矿石那般粗糙,温润如玉,散发着明媚的光泽。
这传承千年的贝类,是佛教七宝之首,同时也是历朝历代帝王将相最喜爱的把玩之物,正是因为近代过度捕捞,才让它成为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有价无市,有钱都没地方买,所以砗磲又被称为“牢底坐穿贝”。
自从慕容复答应帮他寻找矿石后,这么久了可是连砗磲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当时沈歌就觉得他这想法太刑了,“牢底坐穿贝”岂非浪得虚名,要找一点何其困难,更别说到时候绘制《千里江山图》的话,需要的砗磲颜料肯定不会少,就像眼前仇庆年大师送给他的这枚砗磲,肯定是不够用的。
“仇老师,其他的我可以收下,不过这砗磲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沈歌开口对他说道。
“送给你你就收下吧,这些东西说是贵重,但在对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价值,”仇庆年笑呵呵地说道,“如果把这个砗磲给一个厨师,人家都还嫌弃呢,它再怎么珍贵都做不出来一锅鲜美的肉汤,只有在颜料师、珠宝师的手中,它才有属于它的价值。”
“你不是打算绘制《千里江山图》嘛,它对你而言,有大用!”
仇庆年脸上的笑意未减,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沈歌的肩膀,“未来的颜料传承,就全靠你们这些小家伙了,这些矿石都是我当老师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说完,他又补充道:“这枚砗磲送给你,说不定,未来几年在我没入土的时候,还能见到书画界有一颗璀璨的新星冉冉升起呢。到时候别人问起来,你的画是用什么画的,你还能帮我宣传宣传我们的国画颜料。”
“好,仇老师,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歌再次拱手感谢道。
随后他把存放矿石的盒子锁扣扣了起来。
“江秋,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砗磲为什么叫‘砗磲’?”
仇庆年忽然开口朝一旁正在制作颜料的江秋问道。
“不知道。”
江秋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他只知道砗磲的名称和来历,但并不知道砗磲名字的由来,毕竟和赭石、雄黄、雌黄这些颜料相比,砗磲实在是太少了,平时他也没怎么接触过,自然对其了解不深。
仇庆年转而看向沈歌,“沈歌你知不知道?”
这是要考察他们对颜料知识的掌握了。
沈歌心中暗道。
不过之前他在查找《千里江山图》相关的内容时,专门了解过砗磲,正好知道砗磲名字的由来。
沈歌点点头,开口说道:“砗磲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汉代,因为它的表面有一道道放射状的沟槽,样子很像古代车辙,所以得名‘车渠’。”
“古籍中有记载,‘魏武帝以车渠石为酒杯’,在建安二十一年,曹丕、曹植宴请宾客,席间和建安七子中的王粲、陈琳几人分别对宝器车渠椀作赋,也就是著名的同题赋《车渠椀赋》。”
“后来因为它坚硬如石,就又在车渠旁加上石字,成为了现在的‘砗磲’。”
“不错。”
仇庆年满意地点点头,“你对颜料的了解挺深。”
“因为要绘制《千里江山图》,所以专门去查了资料,刚好看到过砗磲的相关信息。”
沈歌解释道。
“嗯,”仇庆年说道,“《千里江山图》中渔夫所穿白衫,就是用砗磲所画。”
一旁制作颜料的江秋有些惭愧,“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做什么事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仇庆年对他教诲道。
“知道了老师。”
江秋点点头,转而继续专心研磨手中的颜料。
仇庆年看着面前沈歌制作好已经装瓶的青金石颜料,对他说:“这些青金石颜料让店里发顺风快递给你寄回去吧?瓶瓶罐罐的不好拿,路上颠簸也容易损坏。”
“好。”
沈歌答应下来。
这青金石颜料是他辛辛苦苦磨了好几天才制作出来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他真想随身带回去,万一丢了可就欲哭无泪了。
只是这次来苏州他没有带行李箱,只带了一个背包,根本没地方装这些瓶瓶罐罐,而且路上拿来拿去的还容易碰坏,不如用泡泡纸包上发快递回去,说不定青金石颜料比他还先回榕城呢。
“仇老师送我的这些矿石我就自己拿着了。”
沈歌笑着说道。
这个盒子不大,而且还有把手提着,放在他的背包里也能装下。眼前的这些矿石就相当于小时在河边捡到的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无比珍贵,时时刻刻想拿在手中把玩。
今天一整天沈歌都没离开庆年堂,也没再继续练习制作颜料,而是在仇庆年的办公室与他探讨矿物颜料的制作经验,就像仇庆年说的那样,现在他的手法已经很不错了,缺的就是经验。
俗话说得好,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沈歌在庆年堂里和仇庆年大师聊了一下午,获益匪浅。
明天他去演播中心参加《国潮惊鸿秀》的第一期拍摄,后天,也是最后一天离开苏州。
确定好了日子,沈歌便给秦子君发了消息,让她帮忙买回榕城的车票。
原本秦子君和邵时雨两人是打算提前一天回去的,不过昨天沈歌给了她们俩两张节目现场门票,秦子君便把她们的车票也一并改签了。
幸运的是,沈歌回去的车票没用多久就抢到了,只是三人不挨着,这个倒没什么关系,能在开学前回去就成,只要不耽误上课和音乐大赛的时间。不然的话,实在不行就只能买飞机票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歌就从酒店门口上了节目组专门派来接送选手的车,而秦子君和邵时雨两人是观众,不需要那么着急,因为节目开播时间没那么早,她们俩只要赶在截止入场前进现场就行了。
来到演播中心后,刚好碰上同样也刚到的黎淮山老爷子。
“呦,小沈歌儿,这么早?”
黎淮山有些诧异。
沈歌笑了笑,“您老不也是一样嘛。”
“那不一样,从年轻到现在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一个年轻人,不躲在被窝里睡懒觉,学我们这些老头子干嘛。”
黎淮山捶捶自己的腰,“年纪大了,到点就醒,睡不着啦。”
“我也习惯了,”沈歌对他说,“我现在也是每天五点钟准时起。”
“你为啥起这么早?”
黎淮山问道。
“您老人家老糊涂了?”
闻言沈歌反问:“你说我为什么起这么早?”
黎淮山想了想,紧接着摇摇头,“不知道。”
“你忘了我跟你都是干什么的了?”
沈歌继续提醒。
“唱戏的啊......”
黎淮山说完这句话后,才恍然明白过来,“你小子是说每天早起练功、吊嗓啊!”
“不然还能干什么。”
沈歌说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早起练功要是夏天还好,冬天那不是纯纯折磨人,”黎淮山苦笑一声,“再说了,现在你师父又没在你身边,没人管着你,还那么用功干嘛?”
“没苦硬吃?”
沈歌说道:“您老人家还真是高强度上网冲浪啊,这话真是一套一套的。咱们这一行不是有句话吗,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父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虽然现在师父不在我身边,我也有好几年没登台演出了,可这基本功,是一天都不敢耽误啊。”
“你小子有毅力。”
黎淮山发自内心地赞道:“说实话这些年来我还真没见过跟你一样的孩子,这要搁以前,肯定是个名震京城的角儿!啧啧......你说我当年怎么就那么好面子呢,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得从老霍那家伙的手里把你抢过来。”
“现在我不也是您的徒弟嘛。”
沈歌开口笑道。
“这不一样......”
说到这里,黎淮山原本笑意满满的眼神倏忽变得惆怅。
是啊,这不一样。
虽说这两天他在见到沈歌学唱《白蛇传》后,一直开玩笑说他是他的半个徒弟,但玩笑终究是玩笑,半个徒弟也不是他黎淮山正儿八经的传人。他想要的,是沈歌之于霍绍翁这样的衣钵传人呐......
只不过,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
沈歌察觉到黎淮山的情绪有些低落,他急忙打了个哈哈,笑着开口说道:“您老人家一把年纪正是享清福的时候,胡思乱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喝凉水。明天我就得离开苏州回去上学了,走之前给您老人家多打几壶好酒,整几只好鸡......”
“臭小子这可是你说的啊,”黎淮山平复了下情绪,指着沈歌说道,“可别想着赖账,赖账我说什么也得找你家去!”
“那哪儿能啊。”
沈歌说道。
因为两人来得比较早,他们俩并没有看到其他来参加节目的选手,不过即便是遇到了沈歌也不认识他们。
一路上只有忙碌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见到黎淮山俱都是微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黎老”、“黎老师”、“老先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个老头不仅是这档节目的评委,同时也是黎导的父亲,自然不敢随意怠慢。
节目还没开始,沈歌跟着黎淮山来到他的评委休息室里聊天,不多时黎斌推门走了进来,他对两人说道:“节目是十点钟正式开始哈,现在观众还没入场,你们吃饭了没?没吃饭我让人送两份过来。”
“吃过了。”
沈歌依然在酒店吃了早餐。
“我也吃了。”
黎淮山摆摆手。
“那就行,”黎斌点点头,转而再次对黎淮山叮嘱道,“爹,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您老人家适当点评就行,其他的交给别的评委。节目开始后会有一个耳机,有什么事你就小声跟我说,该做什么我也会从耳机里告诉你......”
“行了行了,知道了,”黎淮山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知道你一天天的要跟我说多少遍。”
一旁的沈歌轻轻笑了笑,从网上包括苏州地铁站的广告宣传来看,黎斌可是对这档节目寄予厚望,节目还有两个小时就正式开始了,而且还是现场直播,他自然十分担心发生什么意外。
“记住了啊爹。”
黎斌再度说了一句,紧接着又忙碌地转身离开了。
“这小子真是的,这么不相信他老子。”
黎淮山无奈地摇摇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休息室墙上挂着的屏幕中可以看到,陆续有观众入场了,此时此刻节目现场场馆内还是比较黑的,仅有一些照明用的灯在亮着,在屏幕里沈歌也没看到秦子君和邵时雨两人的身影。
“你们俩进来了吗?”
沈歌给秦子君发了条消息。
秦子君很快回了过来:“还没有,现在还在排队,人好多。”
【沈歌:这个演播中心场馆很大,容纳的人多,观众也多,你们慢慢排吧。】
【秦子君:你自己倒是舒服咯,在里面坐着沙发吹空调,大明星。】
【沈歌:你要是想我也可以带着你上节目,毕竟你可比很多明星都漂亮。】
【秦子君:这话我爱听,你也总算是说了句人话,但上节目就不必了,姐目前还没那个打算。】
【沈歌:行吧,你跟邵时雨慢慢排。】
给秦子君发完消息后,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黎斌,而是一个带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人。
沈歌在节目组的宣传海报上看到过他的信息。
沧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