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荒诞的念头,竟在不少士卒心头闪过。
姜维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城垛。
他来了。
那个在战场上,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绝望的老将军。
赵云并未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他在距离城门约莫一箭之地外,勒住了缰绳。
白马“希律律”地打了个响鼻,刨了刨前蹄。
赵云抬头,望向城楼。
他的声音平静,却如同洪钟,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城上的可是姜维,姜伯约?”
姜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走到垛口前,朗声道:“赵将军,别来无恙?”
语气尽量保持平稳,但他自已能感觉到声音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云微微颔首,苍老的脸上,神情淡然。
“奉我家军师之命,特来与姜将军一叙。”
“军师?”姜维眉头微蹙,“诸葛孔明?”
“正是。”赵云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我家军师言,姜将军乃当世良才,少年英杰,实不忍见明珠暗投,更不愿见将军与麾下数千将士,尽殁于此弹丸之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将军可知,如今武都已是四面楚歌,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负隅顽抗,不过是徒增伤亡。”
“我家军师爱惜将军之才,特命云前来转告:若将军愿弃暗投明,归顺大汉,军师必当扫榻以待,上表天子,保举将军不次之位。城中将士,亦可既往不咎,保证性命无忧。”
“此乃军师肺腑之言,望将军三思。”
赵云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城头守军的心坎上。
弃暗投明?
归顺皇叔?
不少士卒面露复杂之色,下意识地看向姜维。
他们确实……快要撑不住了。
赵云的话,无疑说中了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和那一丝摇摆。
姜维脸色变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诸葛亮果然来了这一手!
攻心为上!
他知道,此刻自已的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让本就低落的士气彻底崩溃。
“哈哈哈……”姜维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城楼上回荡,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多谢诸葛军师美意!也劳烦赵将军亲自跑这一趟!”
他止住笑,厉声道:“然,维深受主公知遇之恩,岂能临阵易帜,做那背主求荣之辈!”
“丈夫立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武都城虽小,兵虽寡,但我姜维,与麾下这数千兄弟,皆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要战便战!何须多言!”
“我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主公大军不日即至,届时,谁是瓮中之鳖,尚未可知!”
最后几句话,姜维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传遍城头,也传到了城下赵云的耳中。
城头上的守军,被姜维这番话激得热血上涌,原本动摇的心思,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誓与将军共存亡!”
零星的呼喊声响起,渐渐汇聚成一股不算洪亮,却透着悲壮的声浪。
赵云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既如此,云多说无益。”
他缓缓调转马头。
“军师言,三日之后,若将军仍执迷不悟,大军便将攻城。”
“望将军,好自为之。”
说完,不再停留,白马如同一道白色闪电,朝着蜀军大营奔去。
城楼上,再次陷入死寂。
刚才被强行鼓起的勇气,随着赵云的离去,如同潮水般褪去,留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绝望。
三日。
只有三日了。
副将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将、将军……主公的援军……真的……真的会来吗?”
这不仅是他的疑问,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长安远在千里之外,中间隔着崇山峻岭。
诸葛亮五万大军围城,水泄不通。
援军如何能到?
姜维没有回答。
他只是望着赵云消失的方向,双手死死地扣着城墙上的砖石。
指甲嵌入了缝隙,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诸葛亮的阳谋,堂堂正正,却也最是诛心。
他给出了选择,也给出了期限。
要么降,要么城破人亡。
希望,似乎真的越来越渺茫了。
姜维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叶明的面容。
主公,你算到了吗?
你,会怎么做?
武都城,这座小小的城池,此刻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而城外,诸葛亮的中军大帐内。
听完赵云的回报,诸葛亮羽扇轻摇,脸上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微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
“好风骨。”
“只是,玉碎之时,未免太过可惜。”
他看向沙盘上,代表武都的那枚小旗。
“三日……足够了。”
“传令下去,让各营加紧制作攻城器械,三日后,我要让姜伯约亲眼看看,什么叫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诸葛亮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
一切,尽在掌握。
他有绝对的自信,三日之内,要么姜维献城投降,要么,他便踏平武都,生擒此獠!
这位天水麒麟儿,他要定了!
。。。。。。
三日之期,如同一道无形的绞索,缓缓勒紧了武都城内每一个人的脖颈。
晨曦微露,淡金色的光芒艰难地穿透弥漫的薄雾,洒落在冰冷的城墙上。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更没有想象中援军的旌旗。
城外,蜀军营寨静默如初,只有冰冷的甲胄和如林的枪戟在晨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芒,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
姜维站在城楼之上,一夜未眠。
他的身躯依旧挺拔,但眼中的血丝和紧抿的唇线,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疲惫与煎熬。
三天了。
主公并未如他嘶吼的那般,“不日即至”。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最后一刻,彻底熄灭。
城头上的气氛,比三天前更加死寂。
那些曾被激起血勇的士卒,此刻脸上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他们不再交谈,甚至避免相互对视,仿佛害怕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已同样空洞的倒影。
唯一的声响,是偶尔从城下飘来的蜀军磨砺兵器的声音,一下下,敲在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弦上。
副将靠在垛口旁,面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只发出嗬嗬的干哑声响,最终颓然垂下头。
任何安慰,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现实,冰冷而残酷。
他们,似乎真的成了弃子。
姜维缓缓抬手,按在冰冷的墙砖上。
砖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没有再望向长安的方向。
主公……叶明……你,究竟在何处?
为何,坐视武都沦陷?
是算错了?还是……另有图谋?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颤。
若真是后者,那他们这数千将士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