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武三年,
大楚豪强势力武川与草原帝国爆发剧烈的地缘冲突。
二月八日,突厥与赵国在野狐关前决战,
晨时未过,战争却已经白热化了,
马蹄奔腾,大地震颤,
到处是骑兵碰撞的金戈之声,几十里东川大道兵荒马乱。
赵国骑兵来了。
那些如同虎狼的赵军,杀穿了后方的部落,出现在了野狐战场的北边。
东川大道后方,牛羊鸣叫,牧民拉着小孩,四处乱窜,
他们穿着肮脏的羊皮袄子,无数马奴、牧人拖家带口,漫山遍野的逃向两侧雪林,以图躲避兵祸。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底层,都有穷困之人。
对他们来说,赵国也好,突厥也罢,都是惹不起的贵族老爷。
金帐行宫之上,
了望斥候已经发现后方有大量骑兵杀来,且赵骑越聚越多。
此情此景,萧成章怒不可遏:这些草原部落就是墙头草,一点作用也没有!
弘吉剌、赤乌、扎蓝、四旗部、思结人……等等,
这些草原万户贵族,必然是让开了道路,否则赵骑怎么可能进来。
几十里外,旗帜如林,马蹄滚滚,萧成章猜的没错。
七部万户贵族,他们甚至退出了沃野镇,远远的在定襄地界观望了。
对他们来说,命可比赏赐重要。
今日赵人血勇,犯不着把族人的命搭上。
何况铁力跟萧成章,虽然兵马众多,还真未必就能灭了周云。
“嗡!!”
“嗡!!”
“嗡!!”
突厥金帐,号角嗡鸣不止,
野狐关突厥大军方阵中,马蹄如雷,一支庞大的突厥骑兵脱离了大部队。
库尔支旗王帐军出战了。
没错,这是新的库尔支人。
哲哲大王带领三万族人投降后,铁力可汗占据了此地,如今这里变成了勒尔浑河的直属领地。
尽管惊叹于赵国骑兵的勇武,但萧成章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后方都是些民兵散骑。
赵国的政策,萧成章几乎是逐字分析。
精兵简政、大兴教化、摊丁入亩、豪强权贵一体纳粮。
赵国拥有八营精锐,王右宁还有一支北卫营,核心兵马只有区区四万人。
这种规模,甚至没有三年前定王时期的建安军强大。
如果来的是大名鼎鼎的武川三骑营,
那早就是铁骑滚滚,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杀来了。
可这些骑兵,虽然骁勇,但却没有厉害的骑兵战术,显然是战力不够。
“前后都不好打,海山等将已经请战了。”萧成章身后,铁力可汗鹰目闪过担忧,
方才杨豪、海山的亲卫骑兵,都来了金帐,向铁力可汗请求出击。
周云已经全军冲锋了,这些大将根本不理解。
萧才子到底在等什么?
如此情况,还要按着突厥三部天狼卫、三旗王帐军,导致大军被动挨打。
要知道阿史那忠利骨、云烈、杨豪、翼枭……等等,这六万骑兵才是野狐关战场,突厥国的中坚力量。
金帐行宫,突厥大纛下,寒风萧瑟。
萧成章环视战场,挥舞羽扇,目光冷厉,斩钉截铁的道,
“可汗放心,成章心中有数。”
“周云那支精锐,正在窥探我们。这是赵国唯一的机会,只要防下来,天下就是突厥国的了。”
尽管铁力可汗很不满,想要干涉,
但雄才大略的突厥首领,依旧选择了相信萧成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铁力知道,论兵谋,霍长真是不如萧成章的。
战场之上,突厥军师并没有丢脸。
情况果然如同萧成章预计的那样。
野狐关两侧的十几个突厥部落,见赵国骑兵不多,有机可乘。
便纷纷应可汗令,派出数支千人狼骑,攻击后方赵国骑兵。
也许在山道口,赵国散骑凭着一腔热血,可以杀懵突厥单个部落。
但这回来了主战场,突厥骑兵有数量跟质量的双重优势,他们根本不惧后方赵国散骑。
“杀,杀啊。欧家堡的弟兄们,冲锋。”
“看见突厥人大纛了吗?对着那里冲。”
“为了张村后生不当奴仆,张家子弟上啊。”
十几股骑兵,在战场后方,毫无花哨的碰撞。
一时间,战场上人仰马翻,呐喊声不止,
无数战马的悲鸣,响彻野狐关战场。
这些骁勇的突厥部落军,若是去河北、关中战场,那说不得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草原勇士身覆甲胄,手持各种兵器。
他们长期奋战在一线,拥有相对强大的战力,在与赵骑的对拼中,占尽了骑兵技巧上的优势。
十支不满员的赵国千人队,冲进五万多突厥骑兵中,这注定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搏斗。
一曲赵歌叹哀伤,赵国骑兵战术粗糙,寡不敌众,只能饮恨悲鸣。
一时间,他们前赴后继的倒下,鲜血染红了野狐关的荒原雪地。
作为第三批被征召的良家子,这些自然不是村民口中的优秀之人。
他们是村头被看不起的孩子,是各堡庄被鄙夷的无出息之人,
可今天,在野狐关,他们证明了自己是合格的赵人。
尽管他们骁勇无比,可硬实力的差距太大了,他们很快落入下风。
战场后方,黑色的骑兵,似乎即将淹没红色的赵军,
近两万赵子的悲壮似乎就在眼前了。
野狐关战场,几十个草原首领,见到这种悍不畏死的敌人,皆是肃然起敬。
若是中原数千万楚人,皆如赵国勇武,那也不用南下,在草原等楚国来收拾他们就行了。
好在,赵人不过百万,他们甚至还是楚国的敌对力量。
这是一支可敬的民族,却也是一个可悲的民族。
今天,野狐关前,赵国的鲜血,注定要流干。
金帐行宫下,萧成章最后环视了北方战场一眼,便不想再多看了。
已经没有悬念了!
他目光带着轻蔑,心中冷哼: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这样的自杀式冲锋,就为了给那支虚无缥缈的精锐创造战机?根本不可能。
只是,自信满满的萧才子没有发现,
在他身旁,雄鹰般的男子铁力可汗,威严的脸上,全是担忧。
数千步之外,赵国将台上。
梅朝远缓缓下了帅椅,赵国大纛已经准备好了。
最后的两千护纛军,在前方列阵完毕。
很明显,他们即将出战。
贺诗楚眼里闪过惊恐,大纛要是断了,一切都完了。
“梅……梅将军,后方两万骑兵很快就要消亡。”
“现在,咱们还有机会撤回野狐关。”
将台上,梅朝远没有理会贺诗楚,
天威上将军取来一杆四十三斤的镔铁长枪,
他双手紧握枪杆,挥舞了几个枪花,自嘲的笑道,“没想到,连八品都没有了,悔不当初啊。”
说完,梅朝远身上散发出一股滔天战意,
临走前,他眼神轻蔑的看了贺诗楚一眼,淡然道。
“武川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要杀死同仇敌忾的过万人马,是要很长时间的。何况,突厥人还不一定杀的死!”
仿佛为了验证梅朝远的话。
后方战场,赵骑的呐喊声渐渐压过了突厥人,
不知不觉中,一切都改变了。
五万多突厥骑兵在跟赵国兵卒混战到一起后,越打越觉得可怕。
这些赵人,哪怕是死,也要带着突厥人一起走。
赵人都疯了,他们就是来找突厥换命的。
东侧战场,一位赵国壮汉,被突厥人一枪刺穿,
可他临死前,长刀拉平,打翻了一个策马而过的突厥人。
随后,他死死抓住长枪,口含鲜血的怒吼,跟眼前的库尔支旗王帐军一起坠马。
近七万铁骑奔腾的战场,如果坠马,下场可想而知。
不消片刻,突厥人跟赵国壮汉都被踩成了肉泥,成为了东川大道的一部分。
欧家堡的一个武士,他家有一门祖传的丢戟术,武者背覆短戟,就上了野狐关。
此人手头两把丢出后,又将身后四把丢完,
战场完成一换六,没有兵器的他拔出长刀,几番拼杀后,临死前与突厥人同归于尽了。
一人拼命,十人不敌。
万夫拼命,势不可挡。
战场上,赵人的信仰在燃烧,赵人的铁血在铸就他们的军魂。
当一切都处于下风,当战败似乎就在眼前时,
坚不可摧的意志,正带领赵军杀出重围。
消耗!
双方的生命,在这一刻就是消耗品。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场。
这是血与火的拼杀,是江湖永远都不敢涉足的领域。
赵国死去四五千骑兵后,他们的牺牲数量在迅速下降。
能够战斗至一兵一卒的部队,数千年战争史上,都是罕见的。
与此相反,突厥人的死亡数量在急速膨胀。
因为恐惧会传染,怯战会传染,他们没有必须战斗的理由。
突厥部,尤其是草原各族,他们只是来抢劫的,没必要拼这种无意义的命。
更何况,万人齐心的拼命,他们也打不出来。
金帐行宫,铁力可汗双手死死抓住栏杆,用力之大,指节都发白了。
他的鹰目,仿佛看见了一支铁军!
也许几十年前,被逼到绝境的突厥人。
勒尔浑河伟大的祖先,也是曾如此面对楚国安北将军的十几万大军吧。
“萧军师,上兵力吧!杨豪再不支援,后方就扛不住了。”
“如果这几万骑兵退去,再上就是添油战术,那是没有意义的。”
战场的情况,超出了文魁郎萧洛书童的预计。
自幼天赋绝伦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局势失控了。
一股寒意,出现在萧成章的心头。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赵国散骑,拥有如此军心呢!
周云有这样的军队,若是能度过今天,天下迟早就是他的。
“不行!!!”
萧成章的眼里闪过精光,
他无比清楚,周云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这是一场绝顶兵家的对决,谁先乱,谁就输。
六旗旁系王帐军可以放出去,但六支嫡系骑兵是萧成章的底线,
梅家子弟乃是当年楼关后裔,这些兵马很恐怖。
那支破狼骑的军魂虽然黯淡,但却一直在他们的骨髓深处。
上官氏就更不用说了,徐州人能一直拥有夺天下的机会,
吐谷浑的高原良家子后裔,能征善战就是上官虎的本钱。
这两支军队一直没有出现,萧成章必须保证有三倍兵力,才能万无一失。
北风呼啸,冬阳洒过连绵的雪山,
大地苍茫,银装素裹的马邑山峦,好似寒武纪的大冰河时代,
不知何时,‘噗噗’几声,积雪被踩踏了。
一个老人,手持扑刀,爬过了山脊,
他迎着寒风,眺望几十万大军的战场。
白光粼粼向青天,野狐关前斩北狼。
赵国的战鼓在咆哮,赵国的号角在嗡鸣。
冲锋了。
赵国大纛冲锋了!
周云,周云!他们最后的力量,终于压上了。
“哈哈哈!!周云动了,他输了。”
金帐行宫之上,萧成章癫笑不止,
赵王周云护纛军一动,精锐骑兵必然也要动,
届时突厥六万铁骑压上去,野狐关就赢了。
但下一个瞬间,
风度翩翩的萧才子余光无意间瞟了一眼雪山。
儒冠下,北狄军师瞳孔微缩,头皮发麻。
那里出现了一面旗帜,一个赵人。
紧接着,两面、三面、四面……十面、百面……无数面。
金帐行宫上,突厥十几位族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野狐关的山峦上,赵国旗帜宛如稻草一般,遮天蔽日。
方圆十几里,雪山之上,
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个赵人,渐渐铺满了雪山。
“嗡-嗡-嗡!!”
突厥国的传令兵示警了,
到处都是赵国兵马,到处都是呐喊声,
赵民如潮水般的大喝冲锋,正在咆哮野狐关。
四面八方,如同雪崩一般,下山的赵人,就像乌合之众,没有阵型,
但似乎这股力量,要击溃草原民族最后的希望。
他们要证明:南国人,不是软弱的两脚羊!
雪崩一般的场景,就像突厥末日。
恐惧在突厥大军中蔓延,赵人似乎要跟他们拼了。
于此同时,
正当十几万赵民的呐喊声,直冲天际之时。
一杆湛金十字枪,
迎着野狐关上的冬日,闪烁着独有的金光,矗立在雪山之巅。
九节铜环,叮铃作响。
这杆起自河原,起自古河沟的神器,仿佛突厥人的噩梦,正在俯视这片战场。
山脊的寒风,吹起了赵王的披肩。
一杆饕餮两刃槊,就似幽寒深渊的魔刃,被那个英俊神武的赵国男子缓缓抬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