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金藏根本不处于这件事的中心,只要李旦供认得足够快,他甚至不会受到任何审问。没人想到一个乐工会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把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武曌没有说话,来俊臣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安金藏显然也是害怕的,额边沁出汗水,但还是当仁不让地挡在李旦身前,“陛下!八皇子无论是不是储君,他都是你亲生的儿子,陛下怎能因为小人的挑唆,就母子相残呢!”
他这话说得放肆,不少人都为他捏了把汗,来俊臣就差指着鼻子说他目无君上,但武曌没有动怒,她挥挥手示意来俊臣退后,问安金藏:“你说他没有谋反,可有证据?”
“他们说八皇子谋反,难道就拿出了证据?”安金藏扑通一声跪下了,即便是面对君王,双膝都跪地这也是非常大的礼,“八皇子宅心仁厚,素日里有多关心陛下,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就连对待我们这些乐工舞伎,都十足的关照,谋反要杀死那么多人,他怎么会做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是有心之人蓄意构陷,才使得八皇子有口难辩,但陛下圣聪不惑,一定能明察秋毫,还八皇子一个清白!臣愿以死明志!”
说罢,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安金藏猛然从琵琶中拔出一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肚子!
卫兵大惊之下去制止的时候已经晚了,安金藏腹部伤口流血不止,他倒地时死不瞑目,一双眼死死盯着武曌的方向。李旦吓坏了,又过于悲痛,扑在安金藏的尸身上大哭起来。来俊臣的脸色变幻莫测,迅速思考着对策,然而武曌已经发了话:“厚葬安金藏。”
“厚葬”这两个字,就已经表明了武曌的态度。来俊臣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武曌揉了揉太阳穴,在李旦一迭连声的“谢陛下圣恩”里摆了摆手,示意卫兵把人护送回去。
当夜,武曌就解除了对李旦的软禁,李旦谋反一案也被查证为不实,原本口口声声说李旦绝对和裴炎串通谋反了的骞味道急了,将此案被错裁的原由全盘推到了武曌头上。
裴炎就算已经被架空了权力,也好歹是个宰相,还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如果不是武曌想除掉他,谁能这么快就把裴炎处死?
他这种为了把自己择干净不惜抹黑君上的行为,激怒了本就心情不佳的武曌,于是骞味道也被处死了。来俊臣被降职,狄仁杰无罪出狱,武曌似乎更加亲信了他一些。
这场混乱的皇子谋反案,最后得益的竟然只有一个什么都没做的狄仁杰。
来俊臣连日来脸都很黑。
他反复思考起安金藏剖腹明志那夜的种种反常,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一个明明就快板上钉钉的案子,这么轻易就被翻了过去。
来俊臣不相信是安金藏的死触动了武曌。说白了,他和周兴这些酷吏,如果没有武曌的授意,也根本无法在朝野间如此横行无忌,武曌但凡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朝堂上就根本没有来俊臣的一席之地。
安金藏的死,或许是促使武曌放过李旦的原因之一,但那背后绝对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他还没有发现。
但他迅速意识到了一个不对的地方。
安金藏死得太快了。
他在殿上,将雪亮的匕首捅进自己腹部,而后在几息之内就断了气,场面血腥混乱,过于残忍,让在场许多人都忽视了这个疑点。但来俊臣身为跟刑讯和血肉打交道的人,他要冷静得多。
剖腹绝对不会死得这么快。
而且当时安金藏剖腹的位置,也并不绝对致命。
他开始怀疑安金藏是假死,迅速派出人手去查。安金藏由于是惨死,尸身不便停灵吊唁,已经遵从武曌的命令,隆重而匆忙地下葬了。来俊臣的手下偷偷刨开坟墓,发现棺木空空如也。
不光人不见了,陪葬品也不见了。
来俊臣大怒。果然这是有人设计,安金藏根本没有死!
他下令彻查,却查不到任何线索。
刘宝伤送安金藏离开洛阳,给他备足了盘查,安抚道:“委屈你在路上养伤,到了地方会有我的人接应你,以后再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假死脱身的安金藏做了她的棋子,却还对她十分感激,“能够用这么小的代价,换八皇子安然无恙,我是心甘情愿的,怎么好意思再让刘掌监为我安排?”
“这是我事先承诺你的,当然要不折不扣地做到。”刘宝伤满脸愧色,“况且即便有假死药,这种剖腹的办法也还是太凶险了,让你吃了不少罪。你安心回家乡吧,我的人会沿路保护你。”
安金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刘宝伤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叹了口气。
她还要在宵禁之前赶回城内,如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然而她一转身,就看见白玉蔷站在她身后。刘宝伤的神色波动了一下,但她早就做好了面对白玉蔷的准备,是以在最初的意外过后,心情迅速地平静下来。她垂了垂眼睫,默默跟在白玉蔷身后,一起回了控鹤监。
“你故意安排安金藏剖腹鉴忠的事,就为了保护李旦?”
只有她们二人的密室里,白玉蔷和刘宝伤相对落座,在刘宝伤摆弄茶水时,白玉蔷发问。
刘宝伤点了点头,“我不希望他被诬谋反。”
“为什么。”
白玉蔷没有遮面,一双眼睛盯着刘宝伤,没有什么表情,语气正常,只是目光冷得可以,“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刘宝伤即便不喜欢罗织罪名,可自从她掌管左控鹤以来,构陷的事也已经做得不少了。白玉蔷不觉得她是忽然之间的良知作祟。
“因为我不想看见公主成为储君,成为大周下一个皇帝。”刘宝伤终于说了实话,她长叹一声,眼中隐有泪光闪烁,“头领,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