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周铎听着陆逊所言,一时没了声音,陷入了沉思之中。
陆逊面容依旧平静:“金宁年轻些,也没见过太多这般事情,我却遇到过不知凡几。到了高位之上便弱了志向,立了功后一律求稳,不愿折了晚年声名。”
“金宁。”
“哎,属下在。”周铎连忙应道。
陆逊半倚在榻上:“若你坐到张征西的位子上,立功战胜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若败了或者受了埋伏,却会徒损声名。你愿去赌蜀军没有埋伏吗?你愿去拿着上千士卒的性命,去抢这一两日吗?”
周铎叹了一声:“将军所言属下听懂了。可,可张征西威名赫赫,属下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缘由,也从未往这方面去想过。”
陆逊轻笑一声:“爱惜羽毛才能守住赫赫威名,况且就凭李正方归降一事,张征西此番的功劳就已足够了,何必再去冒险呢?”
“把灯熄了,回去吧。”
陆逊轻飘飘的摆了摆手,而后稳稳躺下,闭眼卧在榻上,似在沓中府中卧房里一般自在。
“是。将军早些歇息。”
周铎小声应道,轻手轻脚的近前吹熄了油灯,而后离开。
狭山与下辨的直线距离只有四十里,离曹真本部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五十余里。
当然可以传讯,不过就是要在山中走许多山路,要斥候绕路跋涉近两日才行。
等曹真收到张郃讯息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一月二日了。
对于张郃,曹真始终都是无比信重的。在张郃的这封文书之中,着力说明了三件事情:
其一,张郃认为陆逊的一万羌骑似乎有些多余。羌骑侦查骚扰倒还有用,但在这种山地攻坚的战场之中,只能空耗粮草而无大用。
其二,张郃认为蜀军似有埋伏和后手准备。狭山乃是蜀军粮道转运的重地,丢了此处,则蜀军从武街至下辨的粮道就会断绝。蜀军全无让此处陷入危险的道理。
其三,张郃想知道曹真对于何时开始总攻、对总攻是如何设计的。张郃在西、曹真在东,一东一西虽然可以联络,但总归是要绕着好远的路才能联系,通讯不畅乃是实情。
曹真看罢张郃之信后,久久不言,又将此信交给杜袭、费耀、郭淮、胡遵、程喜、羊耽六人传阅。
邓艾已经从营中返回了陈仓,由于粮草之事太过紧要,不得稍有闪失,邓艾在这场战事中,更像是一名专职的督粮官一般。
如同张郃重视阴渐一般,胡遵凭借着两年前的功劳和郭淮对他的重视,如今也成了关西一名逐渐得到重用的将领,也有资格来到曹真帐中军议了。
书信递到大将军军师杜袭手中之后,杜袭看过之后却没有继续将书信往下去传,而是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而后又把书信还给了曹真。
“都说一说吧。”曹真一手扶额,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着。战事紧要至极,曹真也不敢丝毫懈怠,各处都要关注、各处都要过问,去年便好些了的身子,这几日又开始头痛了起来。
郭淮率先发声:“昨日中午我率军先至的时候,已经随着大将军至敌前看了蜀军形势。从旌旗、营垒来看,蜀军也确实增了许多兵力,许是大将军此处给蜀军的压力过大,诸葛亮从狭山之处抽兵了。”
“诸葛亮哪能这般粗疏?”杜袭摇着头反驳道:“陛下每回与陈仓书信,都要特意嘱咐我们提防着诸葛亮。此人多智而善用兵,不可轻对,这是陛下的原话。”
“杜军师是说诸葛亮在做戏?”郭淮反问。
杜袭道:“老夫并未这般说。”
程喜此时则进言道:“大将军,郭将军,杜军师,无论如何,蜀军三万三千的兵力都是作不得伪的。昨日郭将军率万人至此,大将军所统兵力达到两万五千。加之张征西本部一万五千、陆护羌所统万骑,足有五万之数,兵多于敌,两面压迫就是!”
郭淮则反驳道:“申伯久在中军,对边地之事不甚清楚。羌兵虽然是兵,但与大魏外军战力并不相通。”
“张征西不是在书信中说了吗?陆伯言的一万羌骑在山地攻坚中根本派不上用场,还徒耗军粮不足为凭。我部五千羌兵都是步卒,用来步战、守营倒是堪用的。”
程喜面上微微露出无奈之色:“多一万羌骑也是多些战力,难道还能真让陆将军走了?”
几人声音嘈杂的议论起来,揉着额角的曹真眉头也越来越皱,头也愈来愈痛,不禁出声低喊道:
“都安静些!”
话一出口,众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拱手行礼,默不作声了起来。大将军的名头还是管用的,一军主帅,威严并无人敢于质疑半分。
“一条一条说。”曹真抬头看向众人,勉力坐直说道:“张儁乂建议让陆伯言后撤之事,你们有何建议?”
“军师!”曹真点名了起来。
杜袭拱手道:“多些战力,总是好的。”
“伯济!”曹真朝着右边一指。
郭淮道:“属下没有言语,但凭大将军决策。”
“申伯!”曹真又问程喜。
程喜:“属下以为军师所言甚妥。”
“公威!”曹真又微微低下头来。
“临近战时,哪有再减员的道理?我知张征西同样粮少,努力尽速击破敌军才是!”费耀与曹真更亲近些,才答了一句,见到曹真脸色后又出言问道:“大将军身体可曾妥帖了些?莫不是又犯起头痛了?”
“不要说我,说军略。”曹真两颊咬紧:“军师替我拟回信,没有减员的道理,第一条驳回。”
“遵命。”杜袭拱了拱手。
曹真吸了口气,又接着说道:“第二条呢?”
停了一瞬,曹真咬着牙说道:“不问你们了,我意让张儁乂不惧伤亡,尽速攻破狭山,阻断敌军粮道,从西侧包围下辨,与我东西合击。”
“你等可有异议?”
众人纷纷对视几瞬,都从席上站起身来,拱手齐声应道:“悉听大将军分派!”
“好,”曹真又朝杜袭的方向胡乱指了一指:“军师写上,稍后取我印信盖上,算是我给张儁乂的一个保证。我会下令在明日下午开始,在东面全线与蜀军摩擦,将蜀军尽数吸引在东,为他创造强攻狭山的条件。”
“至于何时决战,我现在仍然不能决定此事,只能告诉张儁乂,争取在本月打完此仗。上月……”
曹真太阳穴处的血管又猛烈跳动了一下,头颅侧面又起了一缕阵痛,曹真又面露痛苦的扶住了脑袋。
“大将军!”
“大将军还是歇息一二吧!”
“大将军!”
众人纷纷低呼起来,费耀更是快步上前走到曹真身侧,扶住曹真肩膀给他倚靠一二。
“无妨,话总说得完。”曹真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上月月末,士载从陈仓带来公振消息,称粮草能供应到十二月下旬。总不至于拖到十二月再打,这个月能打就尽量打完,不然武都郡就要真丢了。”
“遵命。”杜袭微微应下,欲要在纸张上写字的时候,刚一落笔却又不放心,又偷眼瞧了瞧曹真的面孔。
“今日军议就到这里,公威扶我去歇息一二。”
曹真被费耀扶着站起身来,刚要向前迈步走去,又开口说道:
“若在我头痛之时来了急事需要决策,由大将军军师、大将军司马、征蜀将军三人共决,三人有二则可行事,可盖我印绶。”
众人心中慌乱,却也只能渐渐应下。
曹真的书信半个时辰之后就遣人送出了,而荆州樊城的徐庶之处,也收到了来自许昌的皇帝回信。
“陛下果真给孙权拟了一封回信。”徐庶捋须从容说道:“天子之信重如山岳,孙权就算再冥顽不灵,也要妥善应之。”
“明日清早,我会遣人去将此信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