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夏州清源镇是出了名的俊秀之地,地处莲夏河河湾之地,又被两处山川环绕,气候温润,山野富足。
哪怕和莲夏州几个大城有些距离,清源镇的百姓却生活得颇为安逸。
气候、物产都十分宜人。
好山水好气候又养出了许多好人物。
就比如清源镇的女儿,在整个莲夏州,乃至邻近的几座州府都颇为有名。
气性温婉如水,皮肤白皙,大多是一副好姿容。
正因如此,莲夏州许多百姓都以娶清源镇的女儿为妻为荣。
甚至南海四州都有些富商专程遣来媒人,寻找姿容娇俏的清源镇女儿。
所以总体来说,清源镇算得上一处颇为富饶,百姓安居乐业之地。
直至一两年前,这河湾之地突然多出了一尊河神。
这河神不知是真是假,又或者仅仅只是传说。
可当这种传说兴起,清源镇与山外的沟通联系却骤然少了。
甚至许多之前与清源镇来来往往的走货商人,也因清源镇的买家不再订货,而再未去过那里。
许多人都觉得有些蹊跷。
甚至有清源镇在外的女儿报官,可据官差探查,这镇子中却并无异样,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有人说,是清源镇上的人家都开始朝拜那一尊河神,日日朝拜、夜夜诵念,许多人已经不理世事,所以和外界的沟通少了。
苏温迎嫁到南海之后,也曾几次写信回娘家,却始终杳无音信。
于是她不得不反而寄信给在莲花府做生意的兄长。
直至从兄长那里确认父母无恙,才放下心来。
可现在的苏温迎,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镇子前的一片林地中瑟瑟发抖。
她透过树叶的罅隙,远远望着那河湾之地。
无数人身披黄衣,眼神茫然,朝着莲夏河朝拜。
河面上几条船缓缓行驶,船上有许多藤条编织的篮子,篮子里面却是一个个婴孩。
那些婴孩再不住啼哭,小脸大多痛苦。
可那些乡民却恍若未闻,为首的几位祭祀眼中的狂热几乎盖过了一切。
苏温迎自从被陈执安救下,带着女儿回了这清源镇娘家……她才惊觉事情不对。
她的父母确实还在。
只是行径变得颇为诡异,每日早晨、晚上都要朝着莲夏河上香,口中念念有词。
每七日,都要随着乡民一同在莲夏河前祭祀,宰杀一些牲畜扔进河中,然后大礼参拜。
这些倒也不至于令苏温迎如此害怕。
真正让苏温迎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自己的父母看向五月大的女儿时,眼中的眼神。
那眼神中带着欣喜,带着狂热,就仿佛如获至宝。
苏温迎原以为这是因为父母疼爱自己的女儿。
直至两日以前……镇中的祭祀竟然召集大家前去抽签。
抽中签子的人家,要进献祭祀之物。
苏温迎本觉得祭祀之物无非是一些牲畜,并无什么特别的。
可当她前去,她才发现并非所有人都有抽签的资格,镇上四百户人家,抽签的唯有十几户。
十几户人家,中签者又只有三户。
她的父母未曾中签,因此而唉声叹气,甚是觉得可惜,仿佛失去了侍奉河中之神的机会。
苏温迎也未曾多想……
直至今日祭祀……苏温迎才清清楚楚的看到恐怖之处。
河岸上祭祀的众人。
身上诡异的黄袍。
眼中的狂热……
以及那小船上,三个婴孩!
一切都显得恐怖无比。
苏温迎此刻甚至喘不过气来。
她终于明白,那一日抽签,抽的是进献婴孩的资格。
若是她父母抽中,差一点她的女儿就要变成祭祀之物了。
这清源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温迎瑟瑟发抖,强压着心中的恐惧。
她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儿,女儿正在酣睡,闭着眼睛,乖巧无比。
“若是将她献给河神,我必能得到更好的人世……”
毫无来由的,苏温迎脑海中跳出这样的想法来。
几息时间过去。
苏温迎猛然睁大眼睛,眼中流下泪水。
她为何会如此想?
这般恐怖的想法那如同一根针一样,刺入她的脑海,让她有些迷茫,又恐惧到了极致。
“这镇子里,有怪东西。”
苏温迎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因为方才的想法而自责,却又因恐惧而浑身无力,瘫坐在这林地中。
树木遮住她的身体。
“这世道越来越不正常。”
苏温迎想起自己的夫君,昔日的好生活已经坠入深渊,进而破碎。
她只求平安养大自己的女儿。
可现在再看……一切仿佛成了奢望。
这世间妖鬼已然遍地,一切都已不正常,而她又不知该去向哪里!
“要逃!”
苏温迎猛然清醒过来,她咬了咬牙,匆忙爬起身来,又匆忙回了房中。
她甚至不敢耽误太多时候,只简单收拾了些必要之物,拿了些干粮,便自清源镇后上山。
她匆匆上山,到了半山腰,转而去看。
却见到极其诡异的一幕……
苏温迎清楚的看到,那河面上的小船还在,从水中却探出几条若隐若现的触手,缠住那些小船。
船上的婴孩不知为何,都不再啼哭。
只是紧闭着眼眸沉沉睡去。
而从高处看……
苏温迎清楚的看到那河水中,竟然盘踞了一条如同长蛇一般的怪物。
那怪物同样若隐若现,唯有河底有一处所在迸发光芒。
那些光芒便构筑了这只怪物。
这只怪物大口大口吞着这些光辉,从身上又伸出几条触手,缠住那些婴孩。
苏温迎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这便是父母信奉的山神?”
苏温迎有些不知所措。
几息时间过去,长风吹过,吹得苏温迎更冷了。
直至此时,她的眼神才从河底的怪物上移开,落在河岸上的众人身上。
当她目光落在那些黄衣人身上,她身上的汗毛猛然立起,眼神惊恐无比,强烈的恐惧让她有些发晕。
因为……
此时此刻,苏温迎清清楚楚的看到……
那些黄衣人已经站起身来,却并非望向河面,而是诡异的转过头,齐齐注视着苏温迎。
他们的眼神空洞、毫无情绪,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半抬着头,看向半山腰。
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姿态,一种诡异的眼神,一同望着她。
苏温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在她怀中安睡的女儿似乎被什么东西惊醒了,惊恐大哭,小脸涨红。
小手小脚从襁褓中挣脱,四处挥动,仿佛受了惊一般。
苏温迎来不及安抚自己的女儿,只因……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触手从河底伸出,就如同游走的烟雾一般跳转而至,将要落在她怀中的孩子上。
不!
苏温迎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转身便跑。
风波渐来。
苏温迎跑出数十丈,自己的身体却忽然变得无比僵硬,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她若有所觉,咽了咽口水,吃力的抬头,却见那触手不知何时到了她头顶,闪烁着诡异的黄光,两点光芒就好像是一对眼睛,同样诡异的注视着她。
苏温迎抬头望着上空,睁着眼睛,愣愣发呆。
那若隐若现的触手仿佛有灵,发出一阵轻笑声。
“你想跑到哪里?”
苏温迎紧紧抱着孩子,默不作声。
触手本以为苏温迎已然吓傻了,可紧接着,它便察觉到这女人眼中,竟然透露出一些惊喜来。
惊喜?
因为什么而惊喜?
【谢鸣雷】神蕴激荡,又有些疑惑。
他掌控这一道触手化身飘转过来,循着这女人的眼神,看向上空。
天上云雾缭绕。
而那云雾正在飘散。
自云雾深处,一架辉煌而又威严的青铜宝舆缓缓显露。
宝舆上遍布如同月桂花一般的光芒,仿佛燃烧白色的火焰。
而在那白色火焰中,端坐着一位年轻的儿郎。
那少年腰间配着刀剑,手中拿着一面宝镜,正低头看着这一道触手化身!
“陈执安!”
不过一眼。
谢鸣雷便已经认出此人来历。
他触手一颤,骤然消散。
莲夏河河面上的触手,乃至河底深处散发出的金光同样如是,顷刻之间便已消散殆尽。
“恩人!”
苏温迎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身躯不在那般僵硬,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惊惧,眼中流下泪水。
她抱着孩子下拜:“还请恩人降妖除魔,搭救镇中的父……”
苏温迎话语未完。
坐在青铜宝舆上的陈执安已然站起身来。
他拔出腰间长刀,猛烈的刀意便如同寒冬中的大雪四散而出。
云川宝剑也化作一挂白光,直射而去。
天上的云雾散去,剑气如同滚滚烽火狼烟,直升上天,无数剑气却就此下坠,化作一道剑域!
下一瞬间。
陈执安就此消失在原地。
河面上承载着婴儿的小船似乎被某种神妙的力量托起!
可怕无比的剑魄、刀意夹杂着仿佛自天上而来的雷霆,带着绚烂的光辉,刺入那河水中。
轰隆隆!
河水爆开。
河底深处散发出金光的那处所在,突然间崩碎,既然化作浓烟滚滚。
浓烟升上虚空。
清源镇模样大变!
原本萦绕在镇子里的雾气,不知何时也变作了滚滚的烟尘,污秽而又令人作呕。
陈执安自虚空中一处所在显现身影。
只见他轻轻弹指。
天上有星光落下。
北斗流光神通乍见而至,又夹杂着道下神通灵晔雷霆!
雷霆煌煌,带着惊人的威严之气,又带着汹涌的杀伐气,直入清源镇中。
无数气息,终究汇聚到了云川宝剑中,又与剑魄烽火台河流,终究化作数百上千剑气兵甲!
那些剑气兵甲便如同一支军伍,饱含着战场杀气,飞入清源镇!
一时间,剑气鸣响!
烽火滚滚!
兵甲引动风声,便如同战场上的喊杀声!
可怕的煞气直入这妖邪之地。
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被这般驱散了。
而那河岸上,原本身着黄衣,眼露迷茫、空洞的人们突然苏醒过来。
那几只小船从天上落下,落在河岸上!
那些婴孩的父母顿时奔上前去,眼中流泪。
“传闻西蓬莱蛟骧公也修行化龙术,西蓬莱下一座五万人的所在,也被他迷惑,那里的百姓日日参拜他,让他借以香火之力,抵消化龙术的害处。
也让那些百姓敬献婴孩、女子,供他修行。”
陈执安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
他自云中走下,便如同一尊神人,走入河中。
河岸上的百姓们惊奇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几息时间过去,陈执安又从河底走出,身上的衣裳并无半分水渍。
他手中拿着一块金黄色的金属,脸上笑意收敛而去。
这修行了化龙术的人倒是聪明。
留下这香火金身在河中受此供奉,自己却不在此地。
陈执安轻轻摇头,登上青铜宝舆。
苏温迎眼睁睁看着陈执安乘坐那奇异的战车离去,自始至终未曾说一句多余的话。
可河岸上的人们已经恢复了清明,有人正在嚎啕大哭,有人正恐惧莫名,有人担心河底的河神会回来。
又有几位青壮,已经绑起了几个祭祀。
苏温迎深吸一口气。
“这位大人,又救了我一命,救了整个镇子。”
她心中这般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身有不凡,倘若愿意,卧凰丘中自会有人来接你。”
苏温迎认出这便是恩人的声音。
她低头看向河岸,心中明白……这天下已然大变,若身无倚仗,她活不下去,女儿活不下去,父母更活不下去。
于是她并无半分犹豫,只说道:“恩人,苏温迎愿意。”
——
陈执安离开河岸之地,一路去了莲花府,飞入莲花府衙。
府衙中,知府袁早似乎正在等候。
他见到陈执安自虚空中而来,便站起身来向陈执安恭敬行礼。
“执印大人。”袁早神色平静,语气中还带着几分释然。
陈执安端坐宝舆,低头看着他:“我尚未执印。”
袁早不曾回答陈执安这句话,只是跪伏下来:“身在如此纷乱之世,袁早无可奈何,却也不做争辩。”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乌纱帽摘了下来。
陈执安问他:“那莲夏河中的谢家人物去了哪里?”
“去了悬天京暂避大人的锋芒。”袁早低头说着。
陈执安轻轻点头,一道剑光闪烁,袁早人头落地。
他不曾多言,也不曾废话,斩落了这知府人头。
“借你人头一用,以镇天下官僚宵小。”
陈执安继续启程,赶赴悬天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