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渡瞬间警觉起来。
德康公主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向皇帝提议让她从皇宫出嫁。
此举必有后手。
可是对皇帝来说,四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完全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又是皇帝亲手将她赐婚给了北羌,让四公主成了巩固两国关系的政治筹码。
若是福康哭闹不从还好,可她的顺从和表现出来的对父亲的不舍与孝顺,令这位帝王一贯冷硬的心,软了下来。
如今在皇帝眼里,福康公主最是孝顺懂事。
“德胜,让福康进来吧!”
陈大监得了令,双手抱礼,恭敬道:“是,陛下。”
许是德康公主大婚在即,圣上高兴。
许是福康公主最近实在乖顺惹人心疼。
总归放在从前,这种时候皇帝可不会有这样的好颜色。
陈大监应皇帝的吩咐推开门。
福康公主兴冲冲地进来。
一进门就见皇帝的手还抚在沈星渡的肩上,眼中嫉恨一闪而过。
很快又换上满面笑容:
“父皇!
德康姐姐!
儿臣是来给姐姐送礼的!”
这一声“德康姐姐”深得皇帝的心意。
在皇帝心里,沈星渡就是他的皇女,是他最爱的女子为他生下的唯一血脉。
认沈星渡为“义女”实非他本意。
四公主福康能够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对待德康,让皇帝在感情上很是受用。
“好好,福康有心了。
送的是什么?”
福康公主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两个都捧着锦盒。
一个锦盒细长,一个锦盒方正。
走到近前,福康公主示意两个宫女将锦盒打开。
细长的锦盒里放着一卷画轴。
打开之后是一幅高山初雪的水墨山水画。
方正的锦盒里放着一副金光闪闪的头面,奢华璀璨,用在大婚之上也足够体面。
“姐姐,福康之前不懂事,父皇已经罚过福康了。
福康也知道错了。
父皇既认了姐姐做义女,那便也是我的姐妹。
姐妹之间该互相帮衬,之前是福康心眼小,想岔了,才会犯错。
以后不会了!”
沈星渡眉心微动,心下一沉。
上次福康为了陷害她,是害死了一个宫女,又将另一个宫女的家人做威胁。
迷晕了陆邵打算指控她一个私会外男。
这样的毒计若是让她办成了。
她如今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也许最好的情况就是给陆邵做妾了。
如今一句“之前不懂事”,就过去了?
福康公主献宝似的对皇帝也对沈星渡说:
“这幅画和这副头面,是福康特意为姐姐千挑万选的礼物,最后选了这两样。
我觉得这副画更适合送给姐姐。
可母妃却说姐姐应该更喜欢这副头面。
所以我干脆都带来送给姐姐。
可是姐姐一定要让福康心里明白明白,到底是福康说对了?还是母妃猜准了?”
福康眼中有得意之色,话说得却谦逊又亲热,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这幅画福康下了大手笔,让母妃托了外祖帮忙,花了大价钱从藏家手里强买下来的大兆画仙曹项礼的真迹。
曹项礼五岁通诗书,七岁能绘长卷。
十岁不到就名震乡里。
是大兆书画领域,被称为神童项礼的传奇人物。
福康公主之所以会选中他,是因为皇帝极爱曹项礼的画作,可这位画家偏偏是个云游四海不问世事的性子。
若是聊得投机,泼墨挥就的画作可以随手给了酒肆抵酒钱。
若是不投机,任凭你再高的身份,捧再多的银钱来,他也不为所动。
这就导致此人明明还在世,他的画作却存量稀少,价值不菲。
而这头面虽然也用料考究,做工精湛,也是顶级的匠人打造而成,和这幅画作比起来,就差距太大,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福康就是打听准了,沈星渡在沈府的时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不仅诗书不通,还经常逃课。
只怕是字都认不全,又怎么可能看得懂这幅画的价值?
这两样礼物放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对那华丽的头面更爱不释手。
她就是要让父皇一点一点地看清楚,他认下的民间义女,是如何的低贱庸俗,眼皮子浅薄。
哪怕只是让沈星渡在父皇的心目中的形象有了裂痕,这礼物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沈星渡看着福康公主片刻,微微笑着道:
“谢四公主美意。
这两个礼物,德康都很喜欢。”
都喜欢可不行。
德康公主带上些撒娇的语气逼迫道:
“姐姐好狡猾,谁都不肯得罪。
福康不依,父皇给福康做主嘛。
姐姐,我母妃不在,你就告诉我和父皇,你喜欢哪个?
福康输也要输得明白,赢要赢得清楚,不然福康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好姐姐,你就全了福康的这点小心思吧~”
皇帝看着两个女儿有说有笑的氛围,感受到了许久不曾体会的儿女绕膝的温情。
面上全是慈祥,竟然也看向了沈星渡,等着她的回答。
沈星渡抿唇而笑,像是因福康的小孩儿性子而忍俊不禁一样。
接着目光落到两个侍女手中的礼物上,伸出纤细的手指先摸了摸那副头面。
福康压着心底的喜色,眼角都有了弧度。
皇帝见沈星渡一上来就将手伸向了那副头面,眨了眨眼,眉头蹙在了一起。
沈星渡拿起头面里的一串项链仔细的对着阳光看了看。
那认真看宝石的表情,透着市侩。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
注意到皇帝的脸色,福康得意的神情快要藏不住了。
沈星渡啊,沈星渡。
小小的太傅嫡女,怎么敢来皇宫里逞威风的?
以为得了父皇须臾的偏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早晚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星渡将宝石项链放下,转向皇帝,眼中绽放笑意。
“父皇,儿臣还是喜欢曹先生的这幅画。
这头面虽然也很华丽好看,但是却不如曹先生的这一幅芙蓉山大雪来得意境深远。
这幅画让我想到祖咏的那句: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皇帝往画上看,那山巅的积雪被描绘得跃然纸上,简直要和天上的云彩连到一起去了。
哪里还分辨得出来,哪一朵是雪,哪一朵是云?
可不就是积雪浮云端么?
这诗和这画中景象贴合得很。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沈星渡又说:
“据儿臣所知,曹先生幼时曾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就住在这芙蓉山脚下的连乌镇上。
后来曹先生离家闯荡,再回乡时,那女子已经嫁做人妇。
曹先生却痴心不改,至今未娶。
也不知道这一场雪,是他离乡前的大雪,还是回乡后发现物是人非之后的大雪。
父皇您看,这棵松树的树干之上,还藏着曹先生的名字呢!”
早在沈星渡说喜欢这幅画的时候,皇帝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这会儿顺着沈星渡纤细染着丹蔻的手指看过去,还真看到那树干上隐藏着曹项礼三个字。
更是双眼放光,像孩童发现了新玩具一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星渡。
“德康,你还懂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