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这破败屋子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浑身毛皮子的强壮男人,和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
男人对那老头十分不恭敬,堂而皇之坐在上位:“我们来接人,你捆好了交给我们便是。”
那女人倒是和气:“李爷,中秋分的梨可都吃完?上面惦念着你老呢。”
李爷呵呵一笑:“惦念?我知道他们惦念着让我早点死呢。”
那男人倏然站起:“别得寸进尺!若不是上边念着你曾经有点苦劳,你说那些话,就该被剁了手脚喂狼去!”
李爷也不惯着他:“你说了也不算,小崽子,少狐假虎威了,我为寨子出力的时候,你还吃屎呢!”
那男人脾气暴躁,一听这话,怒目圆睁,似乎要来教训李爷。那女人急忙拦着他:“二爷还等着呢!你来接人就是,又和李爷拌什么嘴!”
二人说着,李爷倒是来干正经事:把阿珩牵出来,先用绳子捆了两手,又解开铁链,然后把阿珩推到男人前面:“捆好了,带走吧!”
这男人抬脚就走,这女人牵着阿珩的绳子,笑吟吟和李爷道别。两个人把阿珩塞到一个小马车里,并排驱车迎着风沙往前走。
走了也不知多久,阿珩被晃得脑子都晕了,忽然从车子的缝隙中看见前面出现一座城池:高高的寨墙将整个寨子环绕其中,墙上设有了望口和箭塔,时刻警惕着外界的动静。但只因建筑材料都是黄土,若不仔细看,这寨子简直和漫天黄沙合二为一了。
这一路而来,都零零散散看到村庄和门店,不知他们是真乡民,还是伪装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生活气息很浓。
骡子穿过这城,阿珩才意识到,这只是寨子的一个‘城门’罢了,经过层层的身份验证,这骡子才逐渐走向了寨子的中心城区。
又走了一段无人的路,前方一个牌坊高高耸起,上面订着三个巨大的树轮,写着“牛峰寨”三个字。
到这里,这一对男女将阿珩抓下来,一左一右架着往里头走。
这里与外面截然不同,出现了外面少见的树木和草皮,想来这里应该水源比较丰富。越过这一条较为寂寥的街道,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房屋惊现眼前——这简直可以说是个成熟的小城了!
借着地势,牛家在中心建成了一座堡垒,这应该算是他们的“心脏”了。
阿珩被拉入这堡垒中去,估摸着这宅子应该比王家堡那随军夫人家的还大得多,光是门口的哨岗就有三层高。男人止步于大门,女人又牵着阿珩从养马甬道走到后进去,掀开一个屋子后,看见一个腰高的丫头捧着烟盘子,正在伺候一个婆子抽烟。
那婆子穿着棉布袍子,额上勒着抹额,见阿珩进来,慵懒开口:“去吧,王小姐在后头。”
看情形,大概是什么管家婆子吧。
那女人笑了一声,就又拉着阿珩往后走,绕来绕去绕到一个小院子里,又踩着极细的二层楼梯,才见到王小姐本人。
她被关在这二层的阁楼里头,对着一把琴发呆。
“王小姐,人来啦!”那女人笑着陪话儿。
王小姐不和这些穿棉布的女人一样灰暗,她身上穿的是极好的绸缎,粉黄交错流光溢彩,整个人宛若新鲜的杏子或桃子。
听女人说了话,王小姐呆板地调过脸来,两弯月牙眉下一双眼睛毫无灵气:“嗯,你下去吧。”
那女人笑道:“我等着小姐问完话我再走,不然在马婆婆那里也不好交代。”
“嗯。”王小姐又嗯了一句,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头。又或许她知道拒绝或者发脾气也没有用,干脆听之任之。
看着阿珩,王小姐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珩说:“阿珩。”
王小姐说:“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王查银。”
王小姐问:“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她的语气很懒散,仿佛根本不愿意问,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有个妹妹,失散了。”
王小姐站起身来:“你母亲最爱吃什么?”
阿珩说:“不知道。家里穷,什么也吃不上,后来把我卖了,我就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了。”
王小姐点点头:“我倒是听父亲说过有个姑姑,只是提得也不多,大致和你说的都对得上。如今我也是这个样子,帮不了你什么,或者我向他们要些钱给你,你自谋生路去吧。”
阿珩一想,坏了,这是赶人了——于是扑通一声跪下:“我若是个男子,得了姐姐的帮助自然去奔前程。可我是个女孩子,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处处活不下去。姐姐若是肯念我们的亲戚之情,还请先收留我些日子,容我考虑考虑后半生也好啊!”
王小姐听了,又坐回去:“你以为这里就不是狼窝虎穴吗?”
这话一出,身边那女人吭了一声,但也没接话。
阿珩叹一口气,咽着口水表示悲哀:“我出去也是个死,到底在姐姐身边,也有个亲人,死了还能有人埋。”
王小姐听了这话,回头看了一眼阿珩,苦笑一声:“好吧,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又叫那女人:“铁妈妈,你去安排吧。”
这铁妈妈答应了,又牵着阿珩往外走。阿珩不知这个“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马婆子那里,铁妈妈汇报了王小姐的意见,马婆子从炕上跳下来,上下打量阿珩:“寨子里少女人,这王小姐又认了她,就让她去伺候吧。诸般规矩,你好好教她。”
铁妈妈笑道:“知道,知道。”
下午吃过一顿饭,铁妈妈强硬扒了阿珩的衣裳,从头搓洗到尾,生怕阿珩皮肤是假的似的。后来又给一套粗布衣裳,脸色没有之前和颜悦色:
“你去伺候王小姐,可不是去做副小姐。咱们寨子里头规矩多,下头服侍的都以马婆婆为尊,其次是我。你去做一应事,大小都要告诉我,若是被我知道私自去做了什么事,可别怪我家法严格。”
又嘱咐了一阵,阿珩也没听到心里去,晚间铁妈妈安排了第一件事:“厨房做了饭,都会送到后院来,你从我这里端去送给王小姐就是。注意,要看着王小姐吃完再下来。”
那晚饭用的餐具都是木头的,可见他们对王小姐的监禁有多细密。
阿珩端了饭上去,王小姐在梳头发。
阿珩说:“小姐,吃饭了。”
王小姐走过来坐下,把汤饭都合在一个大碗里面,就着窗户泼出去。阿珩一看,窗户外边正养着一条大狼狗,大狼狗接着就把饭给舔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