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这会儿没有宾客,您喝口参汤。”
郑十三穿着素服,端着白瓷小碗,凑在王姮身边,见缝插针的伺候她喝两口。
接连几日赶路,回来后又马不停蹄的处理丧事,王姮本就纤细娇弱,轮番折腾下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又瘦了一大圈。
宽大粗糙的麻衣穿在身上,似乎都在摇晃。
弱不胜衣,尽显羸弱。
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愈发的纤细,脆弱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愈发突出。
还有袖口处露出来的手腕,那么细,仿佛轻轻一碰,就能被折断。
而不管是衣襟,还是袖口,靠近布料的位置,都有些微微的红。
这,是皮肤太过娇嫩、雪白,而被粗糙的料子磨出来的痕迹。
此刻的王姮,憔悴中带着病态,羸弱中尽显绝美。
她就宛若狂风骤雨中的一朵花儿,下一刻,就会被打落枝头、碾落成泥。
太美,太脆弱,太惹人怜爱、令人担心。
不说前来吊唁的宾客了,就是王棉、郑十三等熟悉王姮的亲友,看到她如此模样,都禁不住担心:
九娘莫不是真的伤心太过,要把自己折腾得形销骨立,伤了身体的根本吧。
郑十三习惯了伺候王姮,也习惯了照顾她,为她考虑一切。
为了不让自家九娘真的伤了身子,郑十三便想方设法的为王姮进补。
肉,肯定不能吃。
但,参汤等补气的滋补品却是无碍的。
郑十三亲自守在厨房,看着庖厨、奴婢们忙碌。
整个过程,郑十三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却没有让这一切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参汤烹制好了,郑十三也是亲自端来,并亲手送到王姮嘴边。
这碗参汤,从开始制作,到王姮入口,郑十三都能确保其“安全”。
这,是王姮主导下的公主府的规矩。
王姮看似好脾气,人也娇气,似乎万事不管,全都交给身边的管事。
实则,王姮驭下自有严格的规矩。
她确实信任自己选拔的人,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但,信任是一回事儿,规矩又是一回事儿。
王姮不会因为所谓的信任,就无条件的放任身边之人。
她信任管事、奴婢等,却也会坚守她制定的规则。
人心,太复杂!
恃宠,容易骄纵!
过度的宠信,或许能够得到最赤诚的回报,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纵得人失了初心、忘了本性。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
还有“大恩即大仇”。
王姮从六岁起就知道,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最不可控的东西。
没有绝对的忠诚,亦没有不变的永恒。
不只是奴婢,还有志趣相投的朋友,血脉相连的亲人,以及情投意合的爱人……王姮始终都能保持着近乎凉薄的清醒。
郑十三等跟在王姮身边好几年,或许还无法像王姮那般有着深入骨髓的“理智”,却也学会了她的驭下之道。
信任与规矩,并不冲突!
“我在九娘身边,不只是得到了富贵的生活,体面的身份,还有在郑家都学不到的知识。”
诸如此类的感慨,郑十三日渐体会,却不会说出来。
九娘于她,恩深义重,她愿意一辈子伺候她、忠于她。
“嗯!”王姮扫了眼灵堂,确定没有外人,这才抬起手,用袖子做遮掩,低头轻啜了两口。
温热的参汤,带着微微的苦。
入口后,不消片刻,五脏六腑仿佛都暖了过来。
她满足的喟叹一声,扭头对郑十三说道:“还有吗?若是还有,给二郎他们也用些!”
王二郎等弟妹,年纪更小,更受不住整日的跪拜、哭嚎。
王姮可以对自己狠,也愿意帮弟妹经营一个好名声,却也不会因此就让他们丢了性命。
“九娘放心,还有呢。等您用完了,就给几位小郎君小女郎用!”
郑十三赶忙回道。
王姮轻轻颔首,一双灵动的荔枝眼里,闪过欣慰与赞赏:“十三娘最好了,行事稳妥,思虑周全,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
王姮对郑十三很是满意。
这人,不但经受住了楼彧的考验,也达到了王姮暗自制定的要求。
郑十三,可用!
如今,王姮已经决定要与楼彧试一试。
待出了孝期,她还愿意嫁给楼彧,王姮便想让郑十三随媵。
有个这样忠于自己,又行事周到、贴心顺意的侍妾,王姮的婚后生活,也能更如意些。
当然,王姮不会强迫,她尊重郑十三的选择。
郑十三愿意陪着她一起嫁去齐国公府,她会给予郑十三想要的富贵。
郑十三若不愿意,王姮也会念在她几年侍奉的情分上,给她选个如意郎君,再陪送她一副丰厚的嫁妆。
这,不只是为了情分,亦是在为王姮“联姻”——
郑十三若外嫁,所嫁之人,要么是世家,要么是勋贵,要么就是新崛起的寒门。
这些,都能为王姮所用。
王姮看似无用,实则一直都在默默的织网。
她手中所能动用的资源,远远超乎外人的想象。
王姮从来不做无用功。也不会不求回报的施善于人。
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善”,就是不主动作恶。
她的慈悲,都是能够放到利益的天平上,称斤度量。
她的真心掺杂了利益,似乎不够纯粹。
而于王姮来说,如此才是最稳固,最长久的。
就像几个庶弟庶妹,王姮抚养他们,教导他们,一是为了名声,二来也是为他所用。
庶弟,可以读书,入仕,复兴王家,继而成为她得用之人。
还可联姻,扩大王氏家族的关系网络。
庶妹,亦是可以读书,经商,联姻……
现在王姮的付出,他日她都能得到十倍、甚至百倍的回报。
“九娘谬赞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得到王姮的夸奖,郑十三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上,飞上一抹红晕。
刚刚将亲爹送出去,又在外院照应了一番的楼彧,一脚迈进灵堂,看到的就是王姮与郑十三无比亲密的画面。
楼彧摸向大拇指,再次落空。
象骨摧决被捏碎后,楼彧还没有得到适合的替代品。
楼彧心底冒出一丝丝的黑气,他摸着空空如也的大拇指,极力压制着。
“郑十三,真碍眼!”
以前楼彧从未留意过除王姮之外的任何人。
郑十三于他而言,虽有“表妹”之名,却与奴婢无异。
当初楼彧会考验郑十三,还表现出了一定的亲密,为的也不过是王姮。
郑十三通过了考验,楼彧也就顺势让她留在了王姮身边。
至于王姮想要郑十三随媵的计划,楼彧并不反对。
他也不是赞同,而是纯粹的不在乎。
毕竟,在楼彧心里,郑十三是侍妾,还是奴婢,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左右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只要阿姮喜欢,那就任由阿姮做主。
可今日,楼彧忽然发现,郑十三还真不是与他无关的奴婢。
她、她竟这般得阿姮的宠信。
她与阿姮,竟如此亲昵?
这还只是公主与伴读呢,日后,若是她们一起嫁入楼家,成了“姐妹”——
楼彧自己,不可能整日守在内宅。
他要去衙门,他要上朝,甚至还会出京、办公差。
他不在,阿姮身边却有郑十三陪伴。
楼彧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他与阿姮成亲后,自己在外面奔波,而郑十三却能凑在王姮身边,与她同席而食、同塌而眠。
耳鬓厮磨,日夜厮守……不行!他绝不允许!
若继续纵容下去,楼彧都要怀疑:郑十三这媵妾,到底是他的,还是阿姮的?
楼彧确实通晓了男女之事,但他似乎也并不沉迷。
身为顶级勋贵,绝美少年郎。
不说韦般若等贵女们明着暗着的倾慕,就是市井的胡姬、伎子,也都更喜欢他这一款。
楼彧去过那等烟花之地,也见过形形色色的莺莺燕燕。
可他却始终没有那种冲动。
“太丑了!也太臭了!”
长相不够,味道不对,不是他心动的人,楼彧根本就没有兴趣。
美人在前,楼彧也能够始终保持着他高贵清雅、温润端方的君子做派。
郑十三,亦不例外。
所以,楼彧非常确定,若非阿姮要求,他绝不会让郑十三做侍妾。
又所以,此刻看到王姮与郑十三相处的画面,楼彧才忍不住的戾气翻涌。
“碍眼!真真碍眼!”
“还是不要让她继续留在阿姮身边了,至少不能继续这般的亲密!”
楼彧捏紧大拇指。
郑十三与王棉还不一样。
王棉是密友,而郑十三则更像是忠心的奴婢。
忠仆什么的,或许身份卑微了些,却是主子最亲近、最倚重的人。
忠仆与主子相处起来,甚至比至亲都要亲密、都要长久。
且,王棉与阿姮关系再好,她也要嫁人了。
嫁了人,有了丈夫,未来还会有儿女,她的中心便会转移。
这也是楼彧能够容忍王棉的原因之一,她不会一直陪着阿姮,一直碍他楼彧的眼。
而郑十三,却是要与阿姮一起嫁入楼家,她们能够“厮守”一辈子!
猛然想到这一点,楼彧那颗独占王姮的心,开始扭曲。
偏偏这人还不能杀掉!
“……还是把郑十三嫁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