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忙着“相看”未来夫婿的时候,朝堂上,有关独孤家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各部衙门核实了独孤家的罪名,贪墨军饷、杀良冒功,勾结外敌、构陷忠良……御史弹劾的桩桩件件,竟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圣人震怒。
独孤家已经夺爵抄家,但一干男丁,并未杀头、流放。
圣人想要惩戒独孤雄为首的几个男丁,退位后就在大明宫“颐养天年”的上皇,忽然就病了。
还有安国公楼谨,也进宫面圣。
卢国夫人,哦不,现在是李媪,她割腕放血,写了长长的认罪书,为自己、为独孤家请罪。
独孤家上交了所有的兵权,安国公府的楼家军亦成为历史。
……多方势力共同努力,圣人终于被打动,不再深究。
独孤氏通敌的案子,就此了结。
圣人甚至看在姨母年迈的份儿上,赐还了独孤家的一处宅院,免除了独孤家流落街头的凄惨下场。
但,也仅止于此。
圣人不会把独孤家逼上绝路,却也不会容许他们再享富贵。
独孤家成了庶民,除非族中子弟能够有机会获得战功,否则,近二十年内,独孤家都不会有复兴的可能。
独孤家的众姻亲,尤其是安国公府,也尽到了帮扶的责任。
以后,独孤家是沉是浮,是兴是亡,都要靠自己了。
不能怪亲友凉薄,实在是他们也自身难保。
安国公府。
独孤夫人一脸自责,“郎君,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我,你、你也不会失了楼家军。”
那可是楼家一两百年的传承啊,真正的传家宝。
楼氏能够在天下立足,靠的就是那二三十万的大军。
楼谨盘膝坐在主位,他四十多岁的年纪,人到中年,却依然英武、俊美。
只是,素来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开始有了皱纹。
鬓边亦有了些许白发。
楼谨的背脊仍是挺拔的,却莫名有种颓然与落寞。
他,老了!
失势了!
听到爱妻满是愧疚的话语,楼谨抬起眼皮,勾了勾唇角:“皎皎,不怪你!楼家军,早在去年,被那竖子骗走后,就不再属于楼家了!”
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虞皇朝,所有的兵马都属于圣人。
本就不该有x家军。
楼家军也好,独孤私兵也罢,本就该归入圣人名下。
诚然,圣人作为战功彪炳的战神上将,根本不会忌惮麾下大将手握重兵。
但,做臣子的也该有自觉。
早早的上交,不让自己沾上任何“拥兵自重”的嫌疑,才是臣子本分。
楼谨失去楼家军,确实心痛、惋惜,却也真的想开了。
他更不曾责怪妻子的连累。
只是,他的柔声安抚,非但没有让独孤夫人释然,反而让她直接红了眼睛:
“郎君!含章那事儿,也、也怪我!”
楼彧能够骗走楼家军,独孤夫人“居功至伟”啊。
她就是太蠢了,总是给夫君拖后腿。
楼谨:……
他就是顺口一说,并不是翻旧账。
抬眼看到妻子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默默的叹了口气。
妻子不聪明,耳根子软,这些缺点,他早就知道了。
他就是爱她,爱了十几年。
爱她的好颜色,爱她的柔弱依赖。
妻子确实有错,可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他楼谨。
他明知道她容易被算计,还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里。
还有当初与独孤家联姻,楼谨也预想到自己可能会被独孤氏连累,却依然坚持。
宠爱独孤明月,与独孤氏捆绑,都是他的选择。
如今,造成了恶果,楼谨不会责怪一个妇人。
所幸,楼家只是失去了兵权,并未彻底败落。
他们还有楼彧!
“提到含章,他也该议亲了!”
楼谨不愿妻子再沉迷于愧疚、自责之中,便顺势转移了话题。
他摩挲着袖口的绣纹,缓声道:“原本,我以为,含章会娶琅琊公主,但这几日,我收到风声,琅琊公主与谢氏、陆氏、尉迟氏等几家小郎君走得很近!”
楼谨最是了解妻子。
有了新的话题,独孤夫人的注意力果然瞬间被转移。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与楼彧如出一辙的狐狸眼还一片红肿,却丢下了刚才的话题,开始认真考虑楼谨的话。
“含章与王九的婚事,不成了?”
独孤夫人知道自己不聪明,但她愿意听聪明人的话。
楼谨说楼彧与王九婚事不成,那就一定是真的。
楼谨微微颔首,“许是年纪小吧,儿时的情谊,终究无法走得长远。”
楼谨对于楼彧不能迎娶王姮的事儿,还是非常乐见其成的。
王姮空有公主名号,并无太大的实力。
她一没有强大的家族,二没有得力的父、兄。
王廪那般货色,十年前,楼谨就十分看不上。
如今,那老货更是成了废人,非但不能给女婿半点助力,还会一直拖后腿。
王家更是只剩下了一群妇孺。
王姮一个女子,都能成为家主,琅琊王氏,哦不,沂州王氏也已呈现出败落的颓势啊。
至于宫里的姜贵妃……啧,圣宠什么的,最是虚无缥缈。
前有德、淑、贤三妃与姜贵妃并尊,后有韦昭仪成为新宠,对于楼谨这种凭借实打实的军功占据高位的权贵,最是看不起“外戚”。
一个家族,只靠一个女人,是无法真正兴盛的。
王姮所能依靠的,就是姜贵妃。
这,太虚无了。
比外戚都不如。
人家外戚,还能有个承恩公、奉恩公的正经爵位。
王姮却只有一个公主虚名。
公主?
呵,太平盛世也就罢了,不过是皇家多养的一个富贵闲人。
一旦有战事发生,需要议和了,就需要有个公主去和亲。
楼谨确实没了兵权,可他还是身份贵重的开国郡公。
且,因着常年领兵,在各个边城,楼谨都有自己的眼线。
突厥出兵了!
吐蕃蠢蠢欲动!
这两个强敌,不管是真的要打仗,还是试图跟大虞谈条件,都可能要“和亲”。
王姮就是极好的人选。
刚刚收到边城传来的消息时,楼谨还有些担心。
楼彧与王九可是有着近十年的情谊啊。
楼彧极有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惹怒太子,误了前程。
随后,听闻王九与其他小郎君来往亲密,楼谨只剩下了高兴。
王九自己不愿意嫁与含章,含章就算有心,也不可强求啊。
“可惜独孤家被夺爵了,否则,独孤家就有几个与含章年龄相仿的女郎君!”
听了楼谨的解释,独孤夫人瞬间就相信了。
她也开始逐一考虑适合楼彧的新妇人选。
之前,她考虑过独孤家的女儿。
不只是出于她的私心,她也是为了儿子好。
独孤雄是开国郡公,还有个卢国夫人,独孤家与楼家一样,都是北境的老牌世家,手握重兵,根深叶茂。
能够联姻独孤氏,对于含章的仕途,亦是有助力的。
且,独孤家的女儿,抛开性子不提,容貌、才能等都十分出众,堪堪能够配得上含章。
在楼彧回京后,独孤夫人就开始在独孤家的众多未婚小女郎中挑选。
她选定了三四个人,正想着如何找个契机,让含章与她们有所接触,继而——
可惜,还不等她行动,独孤家就出了事。
“唉,义母也是,怎能因为亲戚情分,就牵扯到前朝太子、突厥外敌等事情上?”
独孤夫人不愧是卢国夫人的义女,母女俩即便没有血缘,脑回路却是惊人的一致。
除了独孤夫人,大概不会有人相信卢国夫人犯下如此蠢事只是为了“亲情”二字。
世家大族,关乎上百口、几代人的富贵荣辱,“亲戚”什么的,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偏偏独孤夫人就信了,还颇能共情卢国夫人:
她也是个心软的人啊。
为了亲戚的情分,这才犯了糊涂。
楼谨瞥了眼妻子,只看她的表情,就能看透她的内心。
皎皎还是这么天真、烂漫。
不过,他还就喜欢妻子的这份纯粹。
“独孤家的女儿,确实没有资格给含章做正妻。”
楼谨顺着独孤夫人的话,缓缓说道:“不过,其他几家,诸如韦氏、李氏等,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独孤夫人很会抓重点:不能做正妻,这就是说,可以做妾室?
独孤夫人不是故意糟践娘家人,而是,对于已经败落的独孤家来说,若是有个女子能够入齐国公府为妾,也是对家族大有裨益的。
独孤夫人还有个说不出的小心思,当年她在独孤家,卑微且尴尬。
她知道,独孤家的贵女们,根本就瞧不上她这个贱婢。
“贱婢,又如何?”
“我的儿子,贵为开国郡公,还是名满京城的楼学士。”
“独孤家真正的贵女,如今也只配给我儿子做妾,甚至是通房丫头!”
独孤夫人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不该、很丑陋。
可,曾经通房丫头的出身,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消除的心魔。
因为这个身份,而遭受到的种种欺辱,也是她心底永远的伤痛。
她不会落井下石,故意折辱旁人,她、她顶多就是会默默围观,偷偷暗爽。
暗暗将这个想法藏在心底,独孤夫人脸上绽开一抹笑。
她生得娇美,即便年过三十,也因着保养得宜,看着十分年轻。
她甚至还有着少女的娇憨,以及对于天神丈夫的依赖与崇敬:“郎君说的是,妾会多多为含章留意。”
她一定要为儿子选聘一个高门贵女,再给儿子挑选几个称心如意的美妾俏婢!
……
独孤家的事儿,尘埃落定,突厥进犯的消息,还未传至京城。
这短暂的几日,京城呈现着富贵锦绣、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一众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的n代们,确定外面太平无事,便重新走出了家门。
比如之前的击鞠赛,还需要双方队员确定成绩,履行承诺。
“公主,击鞠赛虽然没有打完,但您确实赢了我们!”
韦般若不是个输不起的人。
虽然那日自己十分狼狈,还屡屡中了琅琊等人的阴招,但输了就是输了。
在家将养了几日,既是养伤,也是调整情绪。
重新见到王姮时,外伤消退了,她也能理智的思考问题,冷静的对待王姮。
且,王姮在击鞠赛上的表现,虽然有作弊,可还是不能掩盖她马术极好、球技极高的事实。
韦般若是个慕强的人,只要对方比她厉害,她就能高看一眼。
“王九不是废物!至少还能骑马打球!”
勉强有个一技之长,韦般若再次见到王姮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的嫌弃。
她躬身行礼,主动表示:“当日比赛的时候,咱们都说好了的,除去金银等俗物,胜者可以要求败者做一件事!”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公主,您要我们为你做什么?”
王姮就喜欢这种“输得起”的人。
虽然还是能够感受到韦般若对她的不喜,但,对方已经没有了那种几乎化作实质的不屑。
即便有恶意,也是一种可以当做对手的看重。
而非看一堆烂泥。
“公主,任何要求都可以,但不能违背开泰律,不能违逆礼法、规矩!”
韦般若身边的王四,还不忘补充一句。
王姮点点头,“放心吧,不会让你们为难!”
“我欲在京城开设书院,届时,还请诸位申请入学!”
“当然,我的书院,不是什么草台班子,我会延请诸如沈度沈先生的名士前来授课。”
王姮没有遮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她身边的郑十三,负责补充:“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沂州的东山书院,最初亦是我们娘子创办的。”
所以啊,王姮不是初初出茅庐,而是早有战绩。
“沈度沈名士?”
“东山书院?那、那不是楼学士的书院嘛?”
“……传闻果然是真的,楼学士与琅琊公主极有渊源啊。”
“这般说来,琅琊公主的新书院,也与楼学士有关系?”
“不是!书院不都是男子嘛,我们这些小女郎——”
一众n代叽叽喳喳,议论不已。
王姮隐约听到某个重点,赶忙说道:“我的骊山书院,与东山书院一样,不止招收男子,还会招收女学生。”
韦般若等女郎君们,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女学生?
还有可能听楼学士授课?!
去!
必须去这个什么骊山书院!
就算没有赌约,也要去!
……
与一众n代们商量完毕,王姮便找时间去了鸿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