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彧提前一日,派人去郑家送了拜帖。
郑家上下,虽不知楼彧的来意,却都十分看重。
这可是齐国公楼彧楼含章啊。
十几岁的少年郎,却已经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郑家若非与楼家是殷勤,都无法碰触到这位贵人。
“……到底是亲戚!哈哈,含章本是个温和、孝顺的好孩子!”
楼太夫人姓楼,对于任何来自于娘家的助力,都无比骄傲。
她下意识的认为,楼彧来郑家,就是为了她这个姑祖母。
郑松年、郑鹤年两兄弟,年纪加起来,足足是楼彧的好几倍。
但,这两人,一个自诩“生不逢时”、仕途无望就沉迷于清谈,一个汲汲营营、却半辈子都在五六品的文散官上打转。
他们不管是才学,还是能力、官职等,都远远无法与楼彧相提并论。
他们对于楼彧,既有着羡慕嫉妒,又有着敬畏与崇拜——
出身高贵,少年得志。
青云直上,指点江山。
楼彧的人生,完全就是他们最渴望成为的样子。
可惜,无法复制,他们更是连效仿的可能都没有。
最终他们只能仰望,并想方设法的与之拉近关系。
如今,素来清冷高贵的谪仙,竟纡尊降贵的莅临郑家。
郑松年、郑鹤年两个人到中年却一事无成的落魄世家子,已经很难挺起所谓傲骨,他们只剩下了欢喜与雀跃。
接到拜帖的那一刻起,郑家上下就严阵以待。
又是打扫庭院,又是规训下人,大半夜都灯火通明的准备着,只为能够让楼彧这位贵客满意。
郑迟和郑十三两个年轻小女郎,家中大事,自是轮不到她们插手。
可她们都猜到了楼彧的来意。
郑迟惴惴不安中,夹杂了一丝幻想:“表兄此来郑家,未必就是要为郑十三张目。”
“表兄是何等人物,当年他连我都看不上,更何况一个郑十三?”
“……在河东的时候,我也曾在楼家做客,还与表兄曾经谈论婚嫁呢。他、他会不会还记得当年的情分?”
“表兄确实已经与王九订了婚,但订婚又不是成婚。且,王九在守孝,三年后才能除服,这么长的时间,变数太多了!”
“表兄和杨寿,表兄更胜一筹啊!”
郑迟本就魔怔了,脑回路完全异于正常人。
同样一件事,她总能异想天开。
郑十三:……呵!随便吧,反正只是妄想,不犯法!
在整个郑家,最清楚楼彧来意的,莫过于郑十三。
她熟悉楼彧,更了解王姮。
“定是郑家人做了什么,被九娘发现了。”
“九娘担心我,为确保我与瑞王府的婚事能够顺利,这才请楼郎君出面。”
“……九娘待我,果然恩深义重!”
虽然出手的是楼彧,郑十三却还是会把恩情都记在王姮身上。
因为她太有自知之明,若不是有九娘,楼郎君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更遑论帮忙?
“偏我无用,不能像阿棉那般为九娘做事。就只能亲手做些小物件儿……”
郑十三感念王姮,便加快了手头上的工作。
花笺已经做好了,她又开始为王姮调制新的熏香。
除了这些,郑十三还会去厨房,细心研究一些新的菜色。
“九娘在守孝,不能食荤腥,我要多研究些素菜。”
郑十三要把素菜做得尽量美味又营养。
九娘又瘦了,不能再让她瘦下去。
郑十三默默盘算着,发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儿非常多。
而这些,基本上都与她的婚事无关,都是围绕着王姮。
郑十三却心甘情愿,她本就是九娘的小跟班。
即便将来嫁了人,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也始终都是九娘。
……
这日,楼彧如约来到郑家。
郑松年、郑鹤年、楼太夫人等郑家长辈,全都守在大门口迎接。
“请姑祖母安!”
“见过两位表舅!”
楼彧穿着月白色的广袖长袍,半束着长发,配上面如冠玉的容貌,整个人看着尽显名士风流。
他温润、从容,面对几位长辈的时候,谦逊、恭敬。
看到他如此做派,郑松年等忍不住暗自感叹:好个楼含章,果然君子如玉。
“含章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快!快请进!”
郑松年、郑鹤年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他们对待楼彧的时候,完全没有把他当成亲戚家的孩子,而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上位者。
郑家兄弟如此态度,除了权势的缘故外,更多的也是因为楼彧的气势。
明明是温和的、宽厚的,却莫名让人敬畏。
“听说太子就是这般人物,宽厚仁慈,却不怒自威。”
“楼含章是太子调教出来的,自然像极了太子!”
郑松年也就罢了,郑鹤年有官身,也曾在衙门里见到过太子。
是以,当他偷眼去观察楼彧的时候,就发现在楼彧身上,看到了太子的影子!
“所以,传闻都是真的!楼彧就是东宫第一心腹!”
而太子的储君之位无比稳固,楼彧也就真的位高权重。
太子,郑家是攀附不上的。
即便有郑氏女做姬妾。
楼彧,却是郑家的亲戚,如今楼彧更是亲自前来拜会——
郑鹤年的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含章此来,不知为了何事?”
楼太夫人仗着是长辈,也就没有太过客套,宾主落座后,她就直奔主题。
楼彧浅浅一笑,在楼太夫人开口询问的时候,他微微欠身,权做对长辈的尊敬。
待楼太夫人说完,他先是看了眼郑鹤年,然后才缓缓说道:
“圣人欲修著《秦史》。”
前朝的国号就是“秦”。
新朝建立后,为前朝修史,更是常规操作。
修著前朝的史书,对于新朝的文官来说,绝对算得上一件盛事。
这不只是关乎自己的仕途、名望,还是能够名留青史的良机。
修撰史书是朝廷的大事。
能够参与其中的人,要么是经史大儒,要么就是朝之重臣。
而郑家兄弟,基本上连打杂的资格都没有。
可,楼彧忽然来郑家,还主动提到了这件事。
郑鹤年确实平庸,可也没有蠢到家。
他的眼睛陡然亮了,原本正襟危坐的身形,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含、含章,你、你的意思是?”
太过兴奋,郑鹤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此次修史,圣人命我统筹。”
楼彧笑得温和,说话更是点到为止。
他是本次《秦史》的总主持,谁能参与其中,他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或许主要的编纂,需要圣人、太子任命,但一些打杂、跑腿的差事,楼彧却能决定。
只需他一句话,才能平庸、仕途不顺的郑鹤年,便能加入到此次盛事之中,为自己的履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是能够表现好,不敢说一飞冲天,却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怦!怦怦!
楼彧的暗示,不说郑鹤年本人了,就是郑松年、楼太夫人也都听懂了。
母子几人,全都兴奋不已。
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楼太夫人,到底年长些,又自诩与楼彧是嫡亲的亲戚。
她握紧手里的念珠,颤着声音,急切的问道:“含章,此事可行?”
“你表舅自是精于经史,然则,他、他名声不显,这般盛事,未必有资格参与。”
“含章,你、你——”真的能否保证,让郑鹤年参与其中?
后头的话,太过直白,楼太夫人没有说出口。
但,她的意思,众人都明白。
楼彧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十三娘的好事将近,她是公主的伴读,公主待她如亲姐妹一般。”
“我与公主已经定下婚约,公主所思所想之事,我自会惦念。”
“表舅最是慈爱长辈,想必定不会让我一个小辈为了这些琐事而忧心。”
楼彧的意思,也十分明白——
我可以给郑家郎君一个进阶的机会,但郑家必须听话,决不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郑松年、郑鹤年两兄弟,并不知道郑迟的荒唐想法,虽然明白楼彧在暗示什么,却想不到到底是什么。
知道内情的楼太夫人,却听懂了。
她又是心虚,又是激动,最终,她直直的看向楼彧,无比坚定的说道:“含章,你且放心,十三娘的婚事定会顺利、和美!”
之前,楼太夫人确实被郑迟的忽悠弄得有些晕了头,竟真的生出了“替嫁”的蠢念头。
楼彧的到来,宛若一盆冷水,浇醒了她——
郑十三能够攀附瑞王,不是因为她姓郑,而是因为她是王九的人。
有人若是敢打郑十三婚事的主意,王九、以及她身后的楼彧都不会放过。
李代桃僵?
呵,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她也是老糊涂了,居然信了阿宝的胡说八道。
幸亏郑十三听不到楼太夫人的心声,否则,她一定会予以纠正:
尊敬的大母,您哪里是老糊涂?
您分明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我一个庶孽,既能拥有比尊贵嫡女还要好的运道。
说到底啊,楼太夫人作为极端嫡庶的拥趸,内心深处始终放不下嫡嫡庶庶的偏见。
……
“郑迟被送走了?送去了城外的庄子?”
当天下午,郑十三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
郑十三:……
她都做好要与郑迟撕逼的准备,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就是抱对大腿的妙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