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午,李念吃上了这个月来最好的一顿饭。
自沈行之拍桌之后,他一上午都没再同她说半句话。
吃过之后,佩兰收桌子时,李念喊住她:“帮我备一套笔墨,我要写封信。”
她晌午说那么多,其实是想和沈行之讨论一下如果从邵安这套话,问问他楚阳郡公喜欢什么,然后再置办礼物,是不是更合情合理一些。
可不知怎么的,话说着说着,就说岔了。
他拍桌那瞬间,李念先是震惊,之后便更多的是惊讶。
她在皇城那么多年,见过的官员那么多。
能在她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生气动怒还拍桌子的,屈指可数。
太傅算一个,中书令裴年算一个,就连世帝都没跟她这么红过脸。
沈行之在明知她身份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有如此魄力,她想得更多的倒不是怎么打压他的锐气,更多的是可惜。
如此能耐,若非出身寒门,图剩下一把银子,怎么只会是个六品的官员呢?
但生气归生气,礼还得送。
邵安真有这般实力,自己花点银子,把人脉给他安排到位,兴许他也能成一国栋梁。
是好事。
李念提笔,字斟句酌许久,写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让佩兰寄往京城。
佩兰拿着信,只觉得纸面烫手。
她从屋里出来时,后背都湿了。
见北息和南生两个人等在外面迟迟不进去,好奇问:“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
北息咂嘴,伸手晃晃手里的小竹筒:“甘露殿的秘信。”
南生拧着眉头,也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竹筒:“京城府里的家信。”
佩兰有些不明所以,目光在他俩面上过了好几个来回,诧异道:“那站着干什么,送进去啊。”
北息和南生对视一眼,为难道:“要不,你代为送信?”
佩兰不解。
南生把手里家信的小竹筒打开,低声念了一句上面露出的开场白:“主考特携两箱贺礼,登门拜谢……”
他没念完,佩兰一把按住他的手:“你把这信给北息吧,他手里那个不能扔,反正都得送。”
“啊?”北息指着自己,摇摇头,“我的萧姐姐,你看看这从书房里冒出来的烟气,滚滚黑烟,遮天蔽日,冰凉刺骨啊!我现在要是进去,八成一会儿你俩得给我收尸啊。”
南生也点头附和道:“长公主也是霸气,主子心情糟糕的时候,身上威严太盛,她居然能和没事人一样,吃饭喝水都颇为自如。”
佩兰抿嘴,她回眸看看屋内,再低头看看手里的信。
“长公主在宫内久了,她又是个不受屈的性子,这种程度可能根本就还没察觉到。”她叹口气,绕开两人,“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吧,我帮不上,我也自身难保呢。”
“哎呀,好姐姐!”北息赶忙追过来,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帮帮忙嘛,我帮你跑腿,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给你买。”
佩兰两手置于身前,歪头看他。
“真的,你不是喜欢这边的酒么?我给你去搬!”
佩兰站在原地,她回头看看书房,再看看眼前的两个人,点了下头:“别买酒,必要挨训。”
她伸手拿过北息手里的竹筒,再抽出南生那一只,将手里的信递给两人,探身向前,小声吩咐:“这信是寄给邵侯府二少爷的。”
说完,她摇摇手里的竹筒,转身往回走。
和北息猜想的一致。
沈行之看完两封信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帝信中明着说感谢他送来个状元,既然是他安排的人,就安排去吏部,对接他的三法司。
纸上字迹工工整整,可不管横竖看去,都像是“哈哈哈哈”。
家书也一样。
沈谦母亲不知道这朝野之事大多弯弯绕绕,所以从主考口中听说是沈谦举荐的人拿了头名,打心底里也在为他高兴。
觉得他子承父业,在为天下出大力。
沈行之低着头,捏着自己的鼻梁根,连呼吸之间都多了几分野兽般的喘息。
佩兰站在桌前不敢问,她有点后悔站出来帮忙了。
楚阳郡公上次这么愁,还是北境
突厥烧了军营粮仓的时候。
那一天就和现在一样,明明艳阳高照,但他身边就是黑压压一片,冷得很。
低头看书的李念也觉察出了那一分不同寻常。
那般程度,已经不是威严,而是威压。
她慢慢抬头,看着床边桌后,沈行之一个劲捏着鼻梁根的样子,眼眸微垂片刻。
“沈行之。”她温声轻唤。
一开口就将佩兰先吓住,她连连使眼色,想让李念别吭声。
但她话已经开了头,沈行之的目光已经投过来,不说着实只会更气人。
她抿嘴,合上书,轻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郁结之气,多伤身。”
书房内,青铜大香炉里燃着九转提神香。
那香气味清淡,带着一丝清凉感。
可偏偏自贡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苦卤味,两两相融,更让人觉得沉闷。
“郁结?伤身?”沈行之气笑了。
他振臂整理一下衣袖,链子哗啦啦作响。
“李念。”他冷声问,“那邵安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中个状元,你又是送礼又是写信,你想干什么?”
李念坐在躺椅上,坦然道:“怎么是‘不过’呢,那是状元啊。”
“状元?你看不上那开国的楚阳郡公,偏偏看上一个新科状元?”沈行之额角突突直跳。
“我怎么就叫看上呢……那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
“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清楚他的喜好,你为他考上状元而欢呼雀跃,连你现在被一根链子拴着自身难保都忘了,一心都是给他自己的人脉,为他铺路。”沈行之鼻腔里深吸一口气,“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发小,最好的公主了。”
他怒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楚阳郡公什么感觉?你就不怕惹恼了他,他派人把你抓回去么!”
李念看着沈行之的怒容。
她们拴在一起这么久,沈行之大多事情都听她的,也一直保持着儒雅端方的姿态。
这个男人笑起来很好看,想是高山顶飘落的新雪花。
但他怒起来的时候也很可怕,三句话把李念怔在当场。
可她不是傻子,不是谁说话声音大了,脑袋就会空白的人。
她看着沈行之的怒容,缓缓点头,之后反问道:“那又如何?”她道,“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沈行之怒意更大了。
李念确实不明白。
她还是迎着那一股怒气,直言:“你为什么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