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好久不见
第三进院落,与第二进院落之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原本应当是些假山丶景观之类的,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遍地的碎石丶木屑丶断壁残垣。
老者行走其中,便有数道光点从两侧的废墟之中映射在他的身上,修忽不见。
那是铁器碎片,反射的光线。
老者眯了眯眼睛。
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一丈方圆的深坑,将走廊从中截断。
他皱了皱眉,走到深坑旁,看向里面。
坑底,残留着一滩血肉。
哗啦一老者一掌打在坑底,雄浑真气将血肉“刮”出,泼洒在一旁的地面之上。他再次朝着坑底望去,眉头紧锁。
坑底有一个掌印,和一柄断掉的峨眉刺。
他转头看向身侧,那里有一根断裂的廊柱,切口呈“凹”形,两侧隆起处满是崩裂的木刺,中央的凹口却是平滑如镜,宛若一条圆形的通道,贯穿了整条廊柱。老者走上前,
手指在那条凹口上抹了一下,捻了捻,便有干碎的血渍从指尖缓缓飘落。
他脑海中出现了当时的情景。
一人手持峨眉刺,直直刺出。另一人翻身而起,凌空躲过这一记直刺,而后一掌朝着对方的手臂拍落。而对方手中峨眉刺翻转,针锋相对。地上被他的掌风击出大坑,对方峨眉刺断裂,他也留下了一只手臂。吃痛之下,他的身形停滞了一瞬。
而后,对方另一只峨眉刺贯穿了他的身体,前后通透,透体而过的真气又再次贯穿了廊柱,在中间的凹口处留下了他的鲜血。
廊柱和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争斗就此结束,再没有其他痕迹。
老者眉头紧锁。
死的那个,是天人,修的应该是与他一样的“金刚”,却被一击贯穿了要害,死在了此处。唯一剩下的遗骸,只有坑底残存的一滩血肉。
这使是第三进的守院人。
而要跨过这第三进院落,才有资格与其见上一面的那位,北镇抚司镇抚使,又该是何种人物?
老者缓缓摇了摇头,按下纷乱的念头。
既然已经走到了此处,便再无回头的馀地。高手相争丶绝争一线,心境上的些许破绽,很有可能就是最后决定胜负的诱因。对方留下这些痕迹没有清理,应当是故意的。他既然走到了此处,就不可能不去观察。观察之后就会在心底留下畏缩的种子,在心境上留下破绽。
“攻心计。”
老者看向前方的院门。
迈步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阳光在视线中晃了一下,而后眼晴渐渐适应了光线。老者扫视面前的院落。
与第一丶第二进院落不同,这间院落极为宽,但明显不是原本的布局。左右和前方的地面上还残存着一些建筑的痕迹,只是现在却只剩下了细碎的砂石。应当是周边四五间院落都在天人争斗中被摧毁,才拓展出了这片空间。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腥味儿,那是残存在砖石缝隙之中的血腥气。地面上坑坑洼洼,满是隆起和深坑。一进院门,脚下便是数道指尖粗细的坑洞,深不见底。
但老者没有心思再去细看这些痕迹。
他死死地盯住了院中的一人,双手紧握成拳,横练功法全力运转。脚步微动,一手提至胸前,一手护住腰间,却是直接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阁下,好面生啊。”
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虽然有段时间没走过江湖,但是高手就那麽多。即使把近三十年所有可能突破绝顶的高手全都考虑进去,其中也没有阁下这号人物。而且,我看阁下的手,应当是修的横练功夫,却绝非是我所熟知的那些。”
“阁下从何而来?”
老者沉默不语。
“不愿说,不能说,还是不能对我说?”
阮梅问道,伸手抽出腰间悬挂的峨眉刺,在手中转了一圈,反握于手中。
“后者。”
“哦所以,你是打算过了我这院落,见到镇抚使之后再说吗?”
“是。
“也好。”
阮梅说道。
“阁下若是要直接开打,其实也不耽误事情。左右都是要过上几手,但是不是要分个生死,就要看阁下的造化了。”
老者皱了皱眉。
“阁下—是什麽意思?”
“若是阁下有资格过去,自然就会知道了。”
话音未落,阮梅已经出现在了老者面前!
手中峨眉刺直刺老者咽喉!
轰!!!
前方,陡然传来沉闷的巨响。而后是一连串的爆鸣,地面震动,地上的石子都跳了起来。
柳承宣丶祁书芸丶温怜容三人都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
“这就是,天人境界吗?”
“如此大的动静———.-简直如同攻城一般。”
祁书芸转头看向安梓扬。
“安公子,咱们真的要过去吗?”
安梓扬笑道。
“现在当然不行,若是卷进去,一下就要变成肉糜了。”
“不过,三位大可放心。应当打不了多久。”
“等到声响停歇,咱们就可以过去看看了。”
老者全神运转横练功法,顷刻间就已经与阮梅过了十几招,却是越打越是心惊。因为对方的境界,已经明晃晃的展示在他眼前一一须弥丶介子!两路同修,却是丝毫没有天人五衰的徵兆,气血充盈丶真气灵动,挥手间就能破开他的金刚横练!
还未过一香的时间,他的手臂上就已经留下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对方的攻势却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根本没有运转疗伤功法愈合血肉的时间!
横练,只有全身上下圆满无缺的时候才是最强的。真气融入筋骨,气血充盈其中,才能发挥出横练的威力。但对方在这短短一烂香的时间,就在他身上开出了十几个口子,气血外流丶真气不畅,他的横练已经是越来越弱。
“我,不是她的对手。”
老者心底一沉,视线穿过手臂之间的空隙,看向阮梅的眼睛。
须弥真气丶介子劲力,对方的攻势几乎已经是三路合一以下的巅峰。自己这单薄的金刚境界,根本抗不住对方招式。而对方传承又分外高明,招式几乎没有破绽,自已这玩儿横练的,也难以限制对方的腾挪。
若非对方没有杀意,自己恐怕会速败。
老者咬了咬牙,目光扫向阮梅身后,脚下微动。
刷!
要时间,他眼前一花。
再看,老者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因为阮梅已经站在了他所看的方向,正抬手甩去粘在峨眉刺上的血肉。
“阁下是想生扛着我的招式,直接冲出这间院落吗?”
阮梅说道。
老者沉默不语。
“在阁下来之前,闯到我面前的天人有两个。其中一个知道不敌,就想回身逃走,我在外面的走廊上追上了他。另一个却是跟阁下一般想法,想着直接冲出这间院子,也算是“闯过了关”。我又怎会不去防备?”
阮梅缓缓说道。
“阁下倒不像是邪道出身。”
“邪道中人每日勾心斗角,若是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恐怕不过几年就要死在旁人手里。阁下却是连自己的眼神都不会掩饰,直勾勾的就往院门看,我想不察觉都不行。”
老者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但我没有其他选择。”
阮梅笑道。
“也是。”
“如此,阁下便试一试吧。”
老者缓缓点了点头,抬手护住胸腹要害,闪身朝着院门冲去。
“前面的动静,好像愈发小了。”
祁书芸转头对安梓扬说道说话间,前方院落中传来了最后一声巨响,而后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结束了。”
安梓扬笑道。
“足足打了两香时间,这老头倒是个人物。”
他迈步朝前走去。
“走吧,柳掌门。”
“『李大侠”,就在这第三进院落的后面等你。”
柳承宣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抚住胸口,而后又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头与温怜容对视了一眼,两人快步跟了上去。
四人走入第三进院落。
此处已经是一片狼藉。
天人争斗,几乎已经是如天灾一般。阮梅与老者所经之处,仿若被密集的陨石犁了一遍,树倒屋塌丶山石摧折,斗大的深坑和锋锐的印痕刻画在每一处地面丶墙体之上,甚至难以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安梓扬左右扫视了一圈,却是挑了挑眉毛。
因为阮梅和那老者,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看向前方的院门。
“还真让他闯过去了?”
安梓扬招呼了一下正瞪着眼晴四下观瞧的三人,快步朝前走去。
穿过院门,离开了已经留下两条天人性命的第三进院落,便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安梓扬快步走了一截,伸手在一旁的廊柱上抹了一把,摸到了一手湿漉的血迹。
这就代表看老者真的闯过了第三进院子。
“有意思。”
安梓扬沿着走廊一路前行,终于走到了一处厅堂。
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地面顺着台阶,一路延伸到了里面。
“还真让他见到镇抚使了。”
安梓扬笑了笑,快步走了进去。
祁书芸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又是自己一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起来的,早在柳承宣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安梓扬的身份。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安梓扬,就是锦衣卫千户,“凌虚公子”。
而这厅堂之内,应当就是那位召集天下群雄赴宴的丶此时江湖上最为显赫的人物。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
一个念头,整个江湖都要为之震动。一声令下,即使是少林武当这种武林巨擎,也要千里迢迢赶来赴宴。
这等人物.就在他面前。
祁书芸转头看向柳承宣。
“柳掌门,既然已经到了此处,有些话我也不再着了—你到底与锦衣卫有什麽交情,能让安公子这五品的千户,千里迢迢赶到湖广,一路护送你来此?”
“安公子所说的『李大侠”,到底是谁?”
柳承宣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苦笑道。
“祁大侠,我也不知道。”
“我与李大侠只是一面之缘,之后便再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关他的江湖消息。若是我真与锦衣卫有交情,这半年来,我浣花剑派又怎会沦落到苦苦支撑的地步。”
“我也想知道答案。”
祁书芸抿了抿嘴,笑道。
“柳掌门倒是没必要逛我。
“算了,走吧。”
“说不得,你浣花剑派就要从此一飞冲天了。”
说罢,抬脚走入厅堂之中。
柳承宣深吸了一口气,也一起迈入其中。
走入厅堂之后,最先传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柳承宣是低着头走进来,视线顺着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缓缓抬升,便看到了一个背影。
在山门外,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几乎室息的老者,此时单膝跪在地上,身形不断起伏,显然是在大口喘息。后背丶臂膀丶甚至后脑上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少顷就在地面上积了一滩。
在他身侧站着一个女子,腰间挂着两柄峨眉刺,上面还沾染着未乾的血迹。
视线再次抬升。
老者面前是数级台阶,台阶上铺着玄黑色的熊皮,左右两侧竖立着宫灯,火光摇曳,
在四周投射下影子。
台阶上面,是一张硕大的椅子,足有丈宽。左右两侧扶手极为宽大,包裹着雪白的狐皮。苏绣织成的靠枕放在两侧。一只胳膊搭在上面,屈肘托住了脸,另一只手拿着一卷书籍,挡住了面容。
安梓扬正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
柳承宣咽了口唾沫,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李大侠——?”
“嗯?”
前方传来一声带着疑问的回应。
书籍缓缓放下,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柳承宣瞪大了眼睛,嘴缓缓张开。
“你是谁?”
椅子上的少女歪了歪头。她随手将书放在身侧,手臂一撑扶手丶坐起身来。疑惑的看向柳承宣。
一旁的祁书芸也是目瞪口呆。
因为这椅子上的人,根本不符合他们的任何一种猜想。两条细细的眉毛,鼻子上皱起可爱的纹路,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竟然是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子!
锦衣卫镇抚使,竟然是个女子!?
三人心神混乱,只觉得晕头转向。
而椅子上的女子半天没有得到回答,又歪了歪头,疑惑地问道。
“李大侠是谁?”
柳承宣已经没了回答的力气。
他岩机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是你师公我。”
邦!
“!为什麽打我!”
“用书挡住脸,我就不知道你在睡觉了?是不是没人进来,你还醒不过来?今晚背不下来,明天晚上的宴席,你就待在屋里背书。”
“不要!”
“那就赶紧背!”
“..—我背还不行嘛—”
柳承宣木然抬头。
他们以为是锦衣卫镇抚使的那个女子,正满眼泪花的捂着额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椅子旁。身上还穿着里衣,好像是刚起床一般,安梓扬正殷勤地为他披上一件熊皮大擎。
“李——大侠?”
柳承宣沙哑的说道。
李淼转头看向柳承宣。
笑着说道。
“小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