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长女万晨

李嵘定定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面前的少年,也算是反应过来,他看向旁边站起身的陈歆蕴,见柳晏还有犹豫。

催促道。

“走吧,有人送了我爹一条绯红小鱼,带你们看看去。”其实,今日在等陈歆韫来时,几人便已经看过了。

在场除了陈歆韫,杨庆余,都是商人之子,谁又真的是傻子呢。

柳晏眼里有些担忧,但还是起身。

“阿晨,那我们便先去逛逛。”

万晨轻轻点头。

李嵘走在最前面,此时他对初九,反而有些刮目相看了。

“初九兄,先前庆余说,谢兄是来泽县查案的,你与谢兄这般有默契,莫非是真兄弟?”

李嵘好奇看向初九。

初九抬眸有些无言。

不是哥们儿,我和谢珩从头到脚,从身材到性格,异父异母的兄弟也不是他们这样子长的...

“非也,李兄。”

“公子出自陈郡谢家,家风门楣清廉高洁,初九不过是奉命来此协助破案的仵作罢了。”

初九笑了笑。

在场的其余几人却震惊了。

仵作?

是他们所了解的那个,阴沉下贱,与尸体为伴的仵作?

都说士农工商,商人已然地位很低,但仵作....那更是下等人。

李嵘诧异看着初九,却见与他们年岁差不多,甚至看上去更小的少年,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坦荡,清澈。

看不出一丝因为自己身份而感觉卑微轻贱的模样。

陈歆韫久久没有回神。

这世间有多少让人瞬间惊艳的少年郎,他以为自己便是世人心中特别的,直到那日见街边乞儿吟诗作赋。

又到今日,在包子铺见到初九发人深思之话语信手拈来。

这般惊艳的少年。

这般坦然说出自己是仵作。

越是如此。

他觉得心中的钦佩之情,更加溢于言表。

杨庆余微张嘴。

父亲说什么来着?

他平日对公廨之事并不感兴趣,但父亲难得在他面前夸赞了两名男子,一名便是今日的谢珩,另一名,据说他仅仅只是验尸,就让父亲瞬间联想到了万家万宝。

父亲说,尸体发胀,面目模糊,根本不能确认是谁。

就连万家人来辨尸,也是要由衣着去判定...

怪哉。

这样聪明的少年郎。

世人为何要去看轻他?

杨庆余看到初九之后,第一次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

柳晏将眼神里的惊讶缓缓收回,先前还以为这钟初九,和那谢家之人一样。

看外表倒是有些迷惑性,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

凭何与他称兄道弟?

他虽为商人之子,但父亲可是商会会长,与青州各地官府中人关系都还不错,在如今的举荐制之下,混个一官半职,指日可待。

柳晏将眼里的不屑收回,但心下有了评判。

几人的表情,初九都看到了。

她并不惊讶,更不会难过。

于她而言。

仵作这个身份。

是她对阿爹的回应,不是交代,只是回应。

是她对阿爹的爱。

别人可以瞧不起这身份。

但她自己绝对不可以。

因为她若是自己都觉得仵作是下贱身份,那么别人本就该瞧不起她。

而且,她以老头子为骄傲。

所以,她也希望阿爹能,以她为自豪。

“没想到....初九兄看上去不过二七年岁,已经成为一名仵作了?”陈歆韫看着初九,温润的脸上多了敬佩。

初九摆手。

“梓赋兄,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看到尸体,凶案现场,也是两腿直打哆嗦,都是强撑罢了。”

“对了,梓赋兄,你们泽县诗会,你能跟我讲讲,那日盛景吗?”

“不瞒你说,初九好奇得紧,恰好来泽县的时候,错过了这一县盛景。”

都是年岁不大的男子,说了几句话后,几人客客气气,倒也算打成一片....

那池塘里,头端绯红的小鱼游来游去,时不时从水中跃出,惹得几人注意...

.....

亭内只剩下万晨和谢珩。

万晨惊讶发现,先前人多,便已经能察觉到面前男子隐隐透出的压迫感。

如今就两人在此。

那股压迫,更加骇人。

“万小姐,说罢。”

谢珩自然将一旁的紫砂壶拎起,给万晨杯中茶水续上。

似乎想借此行为。

让万晨稍微放松一些。

平日里八面玲珑的万家大小姐,如今脸上倒是显出了茫然和慌张。

万晨手触摸到杯面,感受到了一丝热,心中那片凉才散了许多。

“万家虽大,但子嗣并不多,且都是女子。”

“我是万家长女,长弟弟妹妹三岁。”

“公子先前问我与其弟关系如何。”

“公子,我想说假话,但不喜一个人可以或许可以隐藏,又或许可以通过不见面不接触的方法,来淡掉这种感觉。”

“万宝不一样,他备受宠爱,娘几乎是事事都会满足他,说实话,我不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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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很平静。

“因为他是万家唯一男丁?还是因为你娘偏宠他让你受到不公的待遇?”

万晨嘴角扯出一抹笑。

“公子,或许有这些原因,但玉儿同样受宠,我作为长姐,这点包容心若是都没有,如何能当得起一声姐姐。”

谢珩看着万晨,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苦涩又无奈。

“虽然这话有些失礼,但万小姐,你既非万苏氏所出,又非那婉姨娘所出,那你生母....”

谢珩眯起了眼睛。

她看上去,的确有大家长女的某些劲儿,与那万玉有差别。

万晨一怔,下意识答道。

“莫非公子早已了解过万家关系?亦或者是我刚才提过...”不对,她并不会主动在人前提及此事。

谢珩很平静。

“你说是长女,而非嫡女,万宝是万苏氏所出,你唤他全名或者弟弟,又唤万玉为玉儿,我想,猜出万小姐非这二人所生并不奇怪。”

呵呵。

万晨眼睫低垂。

这位公子的确很机敏,而她虽自诩很多时候能收敛情绪,但某些情绪,并非是刻意收敛就能控制的。

“是,大娘是继室,我阿娘生我难产折了。”

“我本就是嫡长女,但父亲良久没有表态过,这嫡与长,对他似乎不重要。”

万晨脸上闪过淡淡的嘲讽。

她很清楚。

万家无人爱她。

从阿娘去世后,便是如此。

她还在襁褓中,爹就取了续弦,按年岁算,万宝本应足足比她小三岁更多。

但在苏氏进门的时候。

肚子里便有了万宝。

苏氏年龄不算小,所以对于这个儿子,以及富贵万家,可以说倾尽手段。

可惜。

遇到个婉姨娘。

比她更年轻,更漂亮。

甚至,她以为自己对男人的特别,在婉姨娘怀孕的消息传出后,也显得不过如此。

万晨皱了皱眉。

“公子,万宝这人,脾气古怪,稍有不舒服,或者稍微让他不满意,他动辄砸东西,打人。”

“他也从不叫我姐姐,自小便看不起我。”

“万家很大,我不与他接触便可。”

与万晨这简短的见面,看她的处事方式,能感受到她的八面玲珑,能察觉到她的努力。

也能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将话表达得很直接的人。

要去她的话语间。

分析她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

“万宝会因何事不舒服?不满意?”

万晨想也没想便回答。

“任何事。”

“比如,今日是雨天,湿了他鞋,让他心情不顺。”

“又比如,走在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只是无意看了他一眼。”

谢珩蹙眉。

这性子,在大部分案卷的受害者身上,也很难看到。

杀人案,总归是有动机。

大部分是求财,复仇,错杀。

即便是被人报复之人,要么刻薄,要么自私,但像万宝这样,连走在路上无意被人看一眼都会挑事的人,几乎没有。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容易被人讨厌。

若是真有人起了报复心。

即便是平日里再老实的人,反抗起来可能会更加疯狂。

万晨捏了捏隐隐发烫的茶杯,小心看了谢珩一眼。

“公子,今日你我对话,你应该不会与我父亲...”

谢珩表情很冷淡,但还是有回应。

“不会,万小姐知无不言,今日你我谈话,仅你我二人会知晓。”

万晨不经意舒了一口气。

听到万宝的死讯。

她没有任何名为悲伤的情绪,夜晚辗转间,她高兴得,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

这时她才更清楚发现,自己没有表面上展现的那般成熟懂事大度。

所以当父亲着急跑去认尸时,家中其余人问她,她以诗会结束去私学为由,毫不犹豫拒绝。

甚至因为万宝的尸体停留在院中。

她今日下学根本就不想回家。

“我听姜先生提起,那万宝能进千文私学上学,也有你的原因。”

听到姜游的名字,万晨一愣,但想到这人今日的问法和手段,去见过先生,似乎也不奇怪。

万晨咬唇,小声说。

“大娘明里暗里跟我说了好几次。”

她若不在万苏氏行动前,去先生面前提,家中父母只会责怪她,作为长姐,不考虑弟弟妹妹的情况。

“不过我知道先生性子,也并非是有人提,他便会答应的,想必大娘也用了些法子。”

谢珩看着万晨,见她面上的表情没有过多在意。

他淡淡开口。

“你错了,万小姐,依我看,姜先生是知晓你之处境,方才不好拒绝。”

一个敢于在神都,拒绝皇帝的人。

连一个商户娘子都不能拒绝吗。

无非是对自己学生境遇不忍,想来也听闻了些,担心自己若是没给万晨面子,只会让万晨在外家受到更多的批评。

万晨脸色苍白了些,她下意识笑了笑,不敢置信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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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真是因为我?不会吧...可是...”

谢珩垂眸,见万晨那一直没动的手,此时此刻有些不安地抓住了衣角。

他长眉微挑。

接过话题继续说。

“你知道姜先生是以何闻名?”

见谢珩这么问,万晨只有答。

“诗才。”

谢珩淡然摇头。

“天下之大,莫说大颐尚文,即便是其余王朝,也依然有很多诗才绝伦之人。”

“姜先生闻名,是因为,他敢拒绝陛下的赏识,你明白吗,万小姐。”

万晨抓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从未有人待她至此。

有人会将她的话,真挚记在心中吗....

她依然记得,有一次,爹得了个稀奇宝贝,要随镖师将其送往神都,她早就听闻,神都故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她带神都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那是她年岁尚小的时候,难得跟爹提了一次要求。

明明走时答应的好好的。

回来的时候,却跟她说太忙了,忘记了。

是,只忘记了她的话本。

却记得给万宝,万玉带他买的那些讨好人的小玩意儿,这些小玩意儿,也给她买了,但她想要的,是话本。

不是这些。

也不对。

或许,她只是想要那份真心,那份,父亲对女儿的关心...

见万晨陷入纠结。

谢珩继续说道。

“万小姐,我可以再问问,万宝这人,嚣张跋扈,可我听姜先生说,这人还算乖巧,又是为何。”

万晨垂眼,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他惯会演戏。”

“知晓若是让夫子厌恶,赶出私学,即便是向来宠爱他的父母,也会责怪批评他。”

“先生在泽县乃至于整个青州,都是名士,若是得名士一句不好的评价,万宝那些安逸的日子,不就烟消云散了。”

万晨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厌恶。

长得蠢头蠢脑的丑陋模样,还知晓这些手段,若是被先生批评几句,就会让泽县百姓知道他的真实嘴脸。

爹若真生气。

向来护他的大娘也护不住,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珩抓住其中的重点。

“惯会?”

“是啊,从小便是如此,他跟万玉年岁相当,万玉又不是个会忍让的性子。”

“但爹为了万宝,也没少数落万玉。”

“万玉使了些小手段,让爹知道,万宝进满春院的事,本来爹要家法伺候,大发雷霆。”

“但万宝这时候,就会装可怜了,只要被打就往大娘怀里钻,从不反抗一副可怜样,爹哪里忍心真的打他。”

“生怕给他未来继承万家的人打坏了。”

喜欢在下是仵作,长得娘点不影响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