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嵘定定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面前的少年,也算是反应过来,他看向旁边站起身的陈歆蕴,见柳晏还有犹豫。
催促道。
“走吧,有人送了我爹一条绯红小鱼,带你们看看去。”其实,今日在等陈歆韫来时,几人便已经看过了。
在场除了陈歆韫,杨庆余,都是商人之子,谁又真的是傻子呢。
柳晏眼里有些担忧,但还是起身。
“阿晨,那我们便先去逛逛。”
万晨轻轻点头。
李嵘走在最前面,此时他对初九,反而有些刮目相看了。
“初九兄,先前庆余说,谢兄是来泽县查案的,你与谢兄这般有默契,莫非是真兄弟?”
李嵘好奇看向初九。
初九抬眸有些无言。
不是哥们儿,我和谢珩从头到脚,从身材到性格,异父异母的兄弟也不是他们这样子长的...
“非也,李兄。”
“公子出自陈郡谢家,家风门楣清廉高洁,初九不过是奉命来此协助破案的仵作罢了。”
初九笑了笑。
在场的其余几人却震惊了。
仵作?
是他们所了解的那个,阴沉下贱,与尸体为伴的仵作?
都说士农工商,商人已然地位很低,但仵作....那更是下等人。
李嵘诧异看着初九,却见与他们年岁差不多,甚至看上去更小的少年,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坦荡,清澈。
看不出一丝因为自己身份而感觉卑微轻贱的模样。
陈歆韫久久没有回神。
这世间有多少让人瞬间惊艳的少年郎,他以为自己便是世人心中特别的,直到那日见街边乞儿吟诗作赋。
又到今日,在包子铺见到初九发人深思之话语信手拈来。
这般惊艳的少年。
这般坦然说出自己是仵作。
越是如此。
他觉得心中的钦佩之情,更加溢于言表。
杨庆余微张嘴。
父亲说什么来着?
他平日对公廨之事并不感兴趣,但父亲难得在他面前夸赞了两名男子,一名便是今日的谢珩,另一名,据说他仅仅只是验尸,就让父亲瞬间联想到了万家万宝。
父亲说,尸体发胀,面目模糊,根本不能确认是谁。
就连万家人来辨尸,也是要由衣着去判定...
怪哉。
这样聪明的少年郎。
世人为何要去看轻他?
杨庆余看到初九之后,第一次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
柳晏将眼神里的惊讶缓缓收回,先前还以为这钟初九,和那谢家之人一样。
看外表倒是有些迷惑性,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
凭何与他称兄道弟?
他虽为商人之子,但父亲可是商会会长,与青州各地官府中人关系都还不错,在如今的举荐制之下,混个一官半职,指日可待。
柳晏将眼里的不屑收回,但心下有了评判。
几人的表情,初九都看到了。
她并不惊讶,更不会难过。
于她而言。
仵作这个身份。
是她对阿爹的回应,不是交代,只是回应。
是她对阿爹的爱。
别人可以瞧不起这身份。
但她自己绝对不可以。
因为她若是自己都觉得仵作是下贱身份,那么别人本就该瞧不起她。
而且,她以老头子为骄傲。
所以,她也希望阿爹能,以她为自豪。
“没想到....初九兄看上去不过二七年岁,已经成为一名仵作了?”陈歆韫看着初九,温润的脸上多了敬佩。
初九摆手。
“梓赋兄,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看到尸体,凶案现场,也是两腿直打哆嗦,都是强撑罢了。”
“对了,梓赋兄,你们泽县诗会,你能跟我讲讲,那日盛景吗?”
“不瞒你说,初九好奇得紧,恰好来泽县的时候,错过了这一县盛景。”
都是年岁不大的男子,说了几句话后,几人客客气气,倒也算打成一片....
那池塘里,头端绯红的小鱼游来游去,时不时从水中跃出,惹得几人注意...
.....
亭内只剩下万晨和谢珩。
万晨惊讶发现,先前人多,便已经能察觉到面前男子隐隐透出的压迫感。
如今就两人在此。
那股压迫,更加骇人。
“万小姐,说罢。”
谢珩自然将一旁的紫砂壶拎起,给万晨杯中茶水续上。
似乎想借此行为。
让万晨稍微放松一些。
平日里八面玲珑的万家大小姐,如今脸上倒是显出了茫然和慌张。
万晨手触摸到杯面,感受到了一丝热,心中那片凉才散了许多。
“万家虽大,但子嗣并不多,且都是女子。”
“我是万家长女,长弟弟妹妹三岁。”
“公子先前问我与其弟关系如何。”
“公子,我想说假话,但不喜一个人可以或许可以隐藏,又或许可以通过不见面不接触的方法,来淡掉这种感觉。”
“万宝不一样,他备受宠爱,娘几乎是事事都会满足他,说实话,我不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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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很平静。
“因为他是万家唯一男丁?还是因为你娘偏宠他让你受到不公的待遇?”
万晨嘴角扯出一抹笑。
“公子,或许有这些原因,但玉儿同样受宠,我作为长姐,这点包容心若是都没有,如何能当得起一声姐姐。”
谢珩看着万晨,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苦涩又无奈。
“虽然这话有些失礼,但万小姐,你既非万苏氏所出,又非那婉姨娘所出,那你生母....”
谢珩眯起了眼睛。
她看上去,的确有大家长女的某些劲儿,与那万玉有差别。
万晨一怔,下意识答道。
“莫非公子早已了解过万家关系?亦或者是我刚才提过...”不对,她并不会主动在人前提及此事。
谢珩很平静。
“你说是长女,而非嫡女,万宝是万苏氏所出,你唤他全名或者弟弟,又唤万玉为玉儿,我想,猜出万小姐非这二人所生并不奇怪。”
呵呵。
万晨眼睫低垂。
这位公子的确很机敏,而她虽自诩很多时候能收敛情绪,但某些情绪,并非是刻意收敛就能控制的。
“是,大娘是继室,我阿娘生我难产折了。”
“我本就是嫡长女,但父亲良久没有表态过,这嫡与长,对他似乎不重要。”
万晨脸上闪过淡淡的嘲讽。
她很清楚。
万家无人爱她。
从阿娘去世后,便是如此。
她还在襁褓中,爹就取了续弦,按年岁算,万宝本应足足比她小三岁更多。
但在苏氏进门的时候。
肚子里便有了万宝。
苏氏年龄不算小,所以对于这个儿子,以及富贵万家,可以说倾尽手段。
可惜。
遇到个婉姨娘。
比她更年轻,更漂亮。
甚至,她以为自己对男人的特别,在婉姨娘怀孕的消息传出后,也显得不过如此。
万晨皱了皱眉。
“公子,万宝这人,脾气古怪,稍有不舒服,或者稍微让他不满意,他动辄砸东西,打人。”
“他也从不叫我姐姐,自小便看不起我。”
“万家很大,我不与他接触便可。”
与万晨这简短的见面,看她的处事方式,能感受到她的八面玲珑,能察觉到她的努力。
也能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将话表达得很直接的人。
要去她的话语间。
分析她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
“万宝会因何事不舒服?不满意?”
万晨想也没想便回答。
“任何事。”
“比如,今日是雨天,湿了他鞋,让他心情不顺。”
“又比如,走在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只是无意看了他一眼。”
谢珩蹙眉。
这性子,在大部分案卷的受害者身上,也很难看到。
杀人案,总归是有动机。
大部分是求财,复仇,错杀。
即便是被人报复之人,要么刻薄,要么自私,但像万宝这样,连走在路上无意被人看一眼都会挑事的人,几乎没有。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容易被人讨厌。
若是真有人起了报复心。
即便是平日里再老实的人,反抗起来可能会更加疯狂。
万晨捏了捏隐隐发烫的茶杯,小心看了谢珩一眼。
“公子,今日你我对话,你应该不会与我父亲...”
谢珩表情很冷淡,但还是有回应。
“不会,万小姐知无不言,今日你我谈话,仅你我二人会知晓。”
万晨不经意舒了一口气。
听到万宝的死讯。
她没有任何名为悲伤的情绪,夜晚辗转间,她高兴得,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
这时她才更清楚发现,自己没有表面上展现的那般成熟懂事大度。
所以当父亲着急跑去认尸时,家中其余人问她,她以诗会结束去私学为由,毫不犹豫拒绝。
甚至因为万宝的尸体停留在院中。
她今日下学根本就不想回家。
“我听姜先生提起,那万宝能进千文私学上学,也有你的原因。”
听到姜游的名字,万晨一愣,但想到这人今日的问法和手段,去见过先生,似乎也不奇怪。
万晨咬唇,小声说。
“大娘明里暗里跟我说了好几次。”
她若不在万苏氏行动前,去先生面前提,家中父母只会责怪她,作为长姐,不考虑弟弟妹妹的情况。
“不过我知道先生性子,也并非是有人提,他便会答应的,想必大娘也用了些法子。”
谢珩看着万晨,见她面上的表情没有过多在意。
他淡淡开口。
“你错了,万小姐,依我看,姜先生是知晓你之处境,方才不好拒绝。”
一个敢于在神都,拒绝皇帝的人。
连一个商户娘子都不能拒绝吗。
无非是对自己学生境遇不忍,想来也听闻了些,担心自己若是没给万晨面子,只会让万晨在外家受到更多的批评。
万晨脸色苍白了些,她下意识笑了笑,不敢置信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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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真是因为我?不会吧...可是...”
谢珩垂眸,见万晨那一直没动的手,此时此刻有些不安地抓住了衣角。
他长眉微挑。
接过话题继续说。
“你知道姜先生是以何闻名?”
见谢珩这么问,万晨只有答。
“诗才。”
谢珩淡然摇头。
“天下之大,莫说大颐尚文,即便是其余王朝,也依然有很多诗才绝伦之人。”
“姜先生闻名,是因为,他敢拒绝陛下的赏识,你明白吗,万小姐。”
万晨抓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从未有人待她至此。
有人会将她的话,真挚记在心中吗....
她依然记得,有一次,爹得了个稀奇宝贝,要随镖师将其送往神都,她早就听闻,神都故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她带神都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那是她年岁尚小的时候,难得跟爹提了一次要求。
明明走时答应的好好的。
回来的时候,却跟她说太忙了,忘记了。
是,只忘记了她的话本。
却记得给万宝,万玉带他买的那些讨好人的小玩意儿,这些小玩意儿,也给她买了,但她想要的,是话本。
不是这些。
也不对。
或许,她只是想要那份真心,那份,父亲对女儿的关心...
见万晨陷入纠结。
谢珩继续说道。
“万小姐,我可以再问问,万宝这人,嚣张跋扈,可我听姜先生说,这人还算乖巧,又是为何。”
万晨垂眼,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他惯会演戏。”
“知晓若是让夫子厌恶,赶出私学,即便是向来宠爱他的父母,也会责怪批评他。”
“先生在泽县乃至于整个青州,都是名士,若是得名士一句不好的评价,万宝那些安逸的日子,不就烟消云散了。”
万晨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厌恶。
长得蠢头蠢脑的丑陋模样,还知晓这些手段,若是被先生批评几句,就会让泽县百姓知道他的真实嘴脸。
爹若真生气。
向来护他的大娘也护不住,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珩抓住其中的重点。
“惯会?”
“是啊,从小便是如此,他跟万玉年岁相当,万玉又不是个会忍让的性子。”
“但爹为了万宝,也没少数落万玉。”
“万玉使了些小手段,让爹知道,万宝进满春院的事,本来爹要家法伺候,大发雷霆。”
“但万宝这时候,就会装可怜了,只要被打就往大娘怀里钻,从不反抗一副可怜样,爹哪里忍心真的打他。”
“生怕给他未来继承万家的人打坏了。”
喜欢在下是仵作,长得娘点不影响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