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体内散发的寒意,郁文虞将围巾调整了一下,半张脸都埋在毛绒绒的围巾里。
c市属於南方,郁文虞在那边生活了十多年,几乎没有回过京城,早忘了京城的雪竟然这般冻人。
这次寒假席休云没有在c市,而是一反常态地回了京城,其实以前每隔几年席休云也会在假期的时候回一趟京城。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难捱,郁文虞竟然觉得,高中短短一个月的假期这么难熬。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郁文虞也思考了很久,她回京城这一趟不光是为了找席休云,更重要的是她阿姐回国了。
她与阿姐也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上一次还是4年前,阿姐18岁生辰回家团聚,只不过阿姐是和爸爸妈妈一同回来的,一直留在c市的只有她。
郁文虞拿着手机,心里有点紧张,看着联系人的页面,却迟迟下不去手拨通那个电话。
咬了咬嘴唇,郁文虞只觉得自己在莫名其妙的害羞,想到明明只是见一下席休云,自己居然还害羞,郁文虞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耳朵。
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拨通电话,而是选择先给自己阿姐打电话,还是先回去一趟吧,待会和席休云聊聊天,再告诉她自己在京城。
......
席家
席休云站在清池中的八角亭中的书桌前,手执毛笔,一洋洋洒洒地写着,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被冻得关节通红。
女孩眉眼冷清,周身清冷矜贵比雪景更甚。
席休云将毛笔放下,将桌上的纸拿起,走入旁边的暖廊中,沿着暖廊,有一处茶室。
席暮山在茶室里喝着茶,见席休云进来,原本严厉的表情柔和下来,笑眯眯地问道:“可是写好了?”
席休云欠了欠身,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说道:“请爷爷过目。”
席暮山端详着手中的书法,皱着的眉缓缓松开,笑着说道:“今天练了多久啊?”
“已经练了三个小时了。”
“嗯,不错,有进步,去休息一下吧,明天继续。”
席休云脸色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应了一身,然后又沿着暖廊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看着桌上的手机蓦地想起什么,急忙走过去,拿起手机,但是指尖早已没了知觉,骨节也只传来僵硬的感觉,连密码都解不开。
席休云抿了抿唇,使劲握了握手,耐着那种难受的感觉将密码锁解开,女孩期待的眼神在看见安静的对话框的那一刻渐渐暗淡下去。
垂了垂睫毛,将眼底的落寞掩下,席休云敲了敲键盘。
y:懒蛋,在干嘛呀?
删掉。
y:吃过午饭没有。
删掉。
y:昨天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出太阳了。
发送
席休云咬了咬唇,看着对话框,但是迟迟没有动静,席休云蜷缩了一下食指,又松开。
这时手机上传来的消息的提示音。
不吃鱼:哇哦。
看着对面不冷不淡的消息,席休云拇指的指甲死死扣着食指指腹,涌上几分心烦意乱。
想到回京城的这一个星期,自己都这么魂不守舍的,席休云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越来越不静心了。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席休云将手机锁屏,放下后才去开门看外面,打开门后只看见母亲离开的背影。
席休云瞳孔骤缩,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母亲终於回来了吗?这次她会陪自己过年吗?
席休云想追上去问问母亲,但是看见女人匆忙的背影又作罢了,又看了一会儿,直到通过暖廊的玻璃窗也看不见背影,直到高跟鞋声消失。
转了转身想回房间,却看见离自己房间不远处掉了一份文件,一定是母亲经过时不小心掉的。
席休云心底涌上几分高兴,心想,或许自己可以借着给母亲送文件的机会和母亲说会儿话。
快步过去将文件拾起,席休云将文件拿回房间,给许知萧拨通了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
女孩带着期待的声音问道:“母亲,您的文件落在家里了,要不要我给你送过去?”
许知萧的声音里含着笑意,问道:“啊,你帮妈妈看看文件里面是什么。”
席休云犹豫了一下,问道:“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是您法庭相关的文件?”
许知萧似笑非笑的说道:“没事的,你先看,妈妈这边有点忙,待会儿如果是和案件相关的你就送过来,不是的话就当妈妈送给你了。”
“送给我?”席休云不解。
“嗯,就这样,先挂了。”
挂了电话,席休云看着手里封着的文件,不由得好奇,又浮起了一些期待,心想,会不会是母亲给自己的信。
女孩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将文件袋拆开,将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
当看清上面的字时,女孩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身体微微地颤抖,脸色一瞬间白得和纸一样。
宛若五雷轰顶,席休云呆呆地盯着纸上“试管婴儿申请”几个字,久久不能回神,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掩饰住心底的不安。
席休云稳住心神,不自觉地为许知萧辩解,会不会是装错了文件袋,或者当初母亲和父亲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是回忆中母亲和父亲对彼此那副冷冰冰,逼如蛇蝎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还有...母亲从来都不关心父亲。
而对自己,仿佛也是上了初中后就不再关心,母亲对她的笑容越来越少,有时看向她眼底还带着厌恶。
一些不好的想法从脑中闪过,席休云慌乱地想将文件塞回去,但手忙脚乱中又将文件洒在地上。
席休云认命地闭了闭眼,随后缓缓蹲下去捡起那些文件,因为要整理顺序,席休云不得不仔仔细细看上面的内容。
每看一眼心里就不安一分,终於她捡到了那份与众不同的,席休云不愿去看,但是似乎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份密密麻麻的纸上,是将许知萧和席容的结婚协议拍下后照片的覆印件,席休云咬了咬牙,默不作声地将文件整理好,然后放进了文件袋里。
从地上站起来的那一刻,席休云感觉腿上没什么力气,心也累得很。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而脑子一片乱糟糟的,席休云扫了一眼来电,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沈默了一会儿,席休云还是喊道:“母亲。”
那边传来女人轻笑,问道:“看完了?”
席休云抿着唇,没有回答。
许知萧继续道:“既然看到了,那你也知道了吧,我和席容不过是协议结婚,你也是因为当时两边老人逼得紧才让我试管来的。”
席休云忍耐着,问道:“所以呢,您想说什么。”
许知萧冷讽道:“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告诉你会比较有意思,毕竟就算席容再不关心你,你也是他的女儿,而你不好受,席容多少也会不舒服。”
耳边一阵耳鸣,席休云调整了一下呼吸,但是居然难得没有感受到难过,也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别的原因,将情绪屏蔽掉了。
席休云有些不甘心,小心翼翼问道:“可我也是您的女儿。”
许知萧等的就是席休云的这句话,冷笑着说道:“可是我从来都不期待你的出现。”
这句话说出后许知萧心口传来酸酸涩涩的快意,虽然心脏带着一些刺疼,但许知萧将那种感觉默认为太过开心带来的。
顾隽当初不是劝自己生孩子吗?不是对这孩子还挺喜欢的吗?
要是自己把这孩子毁了,不知道席家和顾隽会不会后悔,想到席休云身上流着席家的血,又想到,若不是因为席容,顾隽也不会嫁给郁青瑞。
许知萧只觉得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席休云看着挂断的电话,眼中仿佛一下失去了色彩,迷茫不知所措,尤其是感受到自己现在心底的平静,席休云认命地谈了一口气。
人的大脑会在经历巨大的悲伤时将悲伤的情绪强行压下,后面在接触到某些物品时,慢慢地释放这些情绪。
为的就是避免情绪突然产生的那一刻,宿主抵挡不住那种巨大悲伤带来的心理摧毁。
席休云知道这种情况,但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更无措,她不知道这个情绪会压抑到什么时候。
而那种突然反应过来后的宛若一张密网一样的情绪会将她紧紧包围,到时候又叫她如何处理。
可是就算知道又怎样,她宁愿自己不知道,否则就不会像一个将死之人只能无奈地等待最后的审判。
她无力阻止情绪袭来的那一刻,就像她无力选择自己的出生,她无力改变情绪爆发的结果,就像她无力改变许知萧厌恶她的事实。
看着文件袋,席休云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刚刚她是在期待许知萧会给她写信吗?
心底的麻木逐渐褪去,传来涩涩的钝痛,记忆里,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黑夜漫长无比。
席休云痛苦地捂住头,感觉自己似乎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陷在真相后的回忆里不能自拔,一遍遍地去看那些灰暗的过去,感受心脏凌迟的痛感。
另一个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自己被折磨,仿佛早已预料到此刻的情形,所以不屑地嘲笑自己曾经的痴心妄想。
理智和感情不能重合,却又引导着情感一遍一遍地轮回,仿佛只有情感的自虐才能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才能让她不要再痴心妄想她不配拥有的母爱。
手机震动着传来铃声,那声音遥远地像天边传来的,席休云的眼睛早已模糊一片,大口地喘了一口气,仿佛才从那种窒息的感觉中活过来。
席休云生出几分害怕,怕又是许知萧打来的电话,又要和自己说一些事情,但是自己又不能这样逃避。
看着不远处桌上的手机,席休云想,要不还是逃避一下吧,她现在不太能承受别的东西了。
可是桌上的电话不依不饶,席休云被吵得脑子嗡嗡,情绪在失控的边缘,突然席休云站起来,往书桌边走去,但是没有接电话。
在桌箱里找了找,终於找到了一把圆规,席休云将袖子撸起,但又顿了一下,最后冷着脸又去药箱里找了酒精棉签来。
细细的消过毒后,从手肘处开始,用力按住往下划去,直到手腕处才堪堪停下,耳边仿佛还可以听见皮肤撕裂的声音。
脑子终於冷静下来,理智也逐渐回笼,席休云盯着那处划痕,鲜血缓缓渗出,混着细胞液将伤痕染的鲜红狰狞。
白皙的皮肤上,鲜红狰狞的划痕格外显眼,席休云将手举到眼前,仔细看着血渗出后慢慢停止,心慢慢地平静下来,然后涌上一股满足。
等到理智全部回笼后,席休云又拿棉签沾了酒精擦拭伤口,做完这一切后,将袖子放下,任凭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席休云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圆规,也不知道放在桌箱里多久了,想了想还是丢进了垃圾桶里。
手机铃声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席休云不太想去看是谁打来的,但是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眼下情绪已经发泄过,席休云走过去接电话,来电显示是郁文虞。
席休云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已经把情绪收拾好了,不至於影响到郁文虞。
“席姐姐,刚刚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发消息也不回。”,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娇滴滴的抱怨声。
明明是抱怨,席休云却觉得听着格外心安,解释道:“刚刚爷爷找我有点事,没看手机,怎么了吗?”
“哦...没什么,就是...京城的雪好大啊。”
席休云怔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又或许是不敢相信,压着嗓音里的不可置信,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郁文虞红了脸,心道,啊啊啊啊,这个人装什么傻啊!
“咳,我说,京城的雪,好大啊!京城的天气也好冷啊。”我好想你啊。
席休云那颗刚才才平静下来的心,此刻又猛烈地跳起来了,屋子里很安静,而自己的心跳声仿佛大得充斥着整个房间。
席休云又问了一句:“你来京城了吗?”
郁文虞哼了两句,声音里带着傲娇说道:“是啊,不过我可不是因为想你才来的。”
说完郁文虞就后悔了,自己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但是要是此刻否认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轻笑,郁文虞耳根爆红。
“要见一面吗?我去找你。”席休云摸了摸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仿佛明白了什么,但还需要确认一下。
“你想我吗?你说,公主请见面。”郁文虞扬了扬下巴,语气欢快道。
席休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这一刻,阳光仿佛真的照在了自己身上。
“公主,我想你,可以请你和我见面吗?”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但是听见席休云说的那一刻,郁文虞还是觉得心漏了一拍,不过自己和席休云一起时这样的事常发生。
所以郁文虞也没有很在意,只觉得自己是太久没有和席休云见面了,所以有点不习惯身边没有席休云的日子。
“那...我去找你吗?”郁文虞问道。
“我来就好,天气冷,你在家里等我。”
挂断电话,郁文虞将家里的地址发过去,然后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拱了拱,只留了一对通红的耳朵在外面。
......
y:公主,我到了。
郁文虞:!!!!!这人故意的吧!!!
不吃鱼:不准叫!我马上下来。
郁文虞立马翻身起来,穿了拖鞋就急急忙忙往楼下跑,阿姨看见郁文虞急急忙忙的,以为出什么事了。
结果女孩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姐姐来看我了”就跑了出去,阿姨奇怪地擡头看了一眼楼上的书房,心想:大小姐不是在上面吗?
席休云站在大门外不远处,这里可以第一时间看见郁文虞出门,等了没一会儿,席休云就看见别墅门打开了,里面冲出一个人影。
远远地看,那裹得毛绒绒的白色团子格外可爱,等到能看清她表情的时候,已经心如鼓噪。
郁文虞一路跑着来,将门打开后,迫不及待地扑进了席休云怀里,闻着鼻尖萦绕的冷香,这么久以来的不安终於有了归宿。
席休云抱着怀里的女孩,感受到埋在颈窝里的微冷,还有自己此刻的心跳,终於可以确定自己对郁文虞的感情不止友情。
可是自己是女的,且不说郁文虞能不能接受,想必一直以来郁文虞也只是把自己当作姐姐了吧。
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被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席休云觉得心底有几分酸涩。
抱了好一会,郁文虞才松开席休云,将两人乱了的衣服整理了一下,乖乖站在席休云面前。
女孩的小脸一半埋在围巾里,经过刚才,整张脸都露了出来,笑得唇红齿白,衬得那双眼顾盼生辉。
盯着女孩粉嫩的唇,席休云蓦地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不敢看郁文虞的眼睛,急忙垂下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深色。
郁文虞没有发现席休云的异常,自然地牵过席休云的手,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自己在c市的一个星期里发生的事。
席休云一瞬不瞬地盯着郁文虞的侧颜,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听着女孩絮絮叨叨的话,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和她在一起。
这样的欲望将在以后慢慢地扩大,直到欲壑难填,无法回头。
......
席休云眨了眨眼睛,将思绪拉回来,看了一眼旁边还在思考自己心动时刻的郁文虞,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嘴角。
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就将我从那个灰暗的世界里拖出来了,即便我满身泥泞,你也不曾嫌弃我。
在绝望的时刻,郁文虞的出现仿佛一道光照在了自己身上,让自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温暖。
我也不知道做试管会不会需要申请,哼哼,算了,剧情需要,我说有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