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歌 作品

第四百九十四章 似曾相似

等她放好了花灯,转身离去之后,秦非墨看着那花灯缓慢飘向自己面前,鬼使神差的,竟然蹲下身去,将那盏用白纸糊住的,极为简单的花灯捡了起来,可是,待他看清花灯上本该填写愿望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时,他的视线微微凝住,旋即看向,那早就已经不见了的人。

曲池对岸,就是喜乐宫,刚刚放花灯离去的女子,不是许欢颜又是谁?

她分明被关入冷宫,该有满腔委屈,满腔心事才对,可是,这花灯之上,竟然空无一字,秦非墨想起昔日唯有的几次见面,她虽然唯唯诺诺,却分明狡黠聪慧,性格虽然活泼,却也颇有几分胆大妄为,否则,也不会有胆量跟自己谈条件。

明明看起来明媚如阳光,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救下谢婕妤性命,保下她们母子,而今,在这所有人都会许愿的花灯上却空无一物,他只觉,这女子就像是一层谜,他以为拨开了些许,却原来,从来都只是在外围,从未进过她的身心。

不知怎么的,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几乎是瞬息便让他想到了昔年初见的那个女子。

高堂之上,她以大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谈律法大论,明明面容尽毁,那双眸子却璀璨如星,透着的光芒,与眼前的女子何曾相似!

秦非墨微微敛下眸光,看着手里空无一物的白色花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御案之上,秦非墨看着手里这份详细的身世资料,大到家族脉络,小到一次病痛都记得清清楚楚,整整十页纸张,却没有一个信息是自己想要的。

他将资料丢下,看向一旁的张礼道:“可还有遗漏?”

张礼一惊,急忙道:“从出生到十六岁生辰,没有错过一年,奴婢是从多处打听得来的统一资料才敢抄录上来送给皇上,不敢有任何隐瞒,更不会有任何遗漏。”

秦非墨闻言,复又看了手中资料一眼,既然什么遗漏都没有,眼前的女子,却为何这般不同?

让张礼将东西都撤下,他独自在殿内静坐片刻,忽然就站起身来,打算出去走一走。

张礼在后头给他带来了大氅,秦非墨随意披上后,叮嘱他不必跟着,遂一路缓步朝喜乐宫走去。

夜已深,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光一个新年,就下了不下三场雪,如今正是年初八,天还冷着,这天寒地冻的半夜,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在外头走动的,除开巡逻的御林军。

秦非墨行了不久便来到了喜乐宫外,院子的门并没有关,他很顺利便走了进去。

地上的积雪很厚,一片雪白之中,每一处院落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想来,该是都睡了。

不过,走近院门便能看到,举目望去,整个喜乐宫每一个院落都没有任何遮挡物,想起张礼汇报的,这里已经变成了农庄,他便隐约能从积雪中看出些深浅的沟壑,想来,那里面,定然是种植了农作物的。

他缓步往前走,他并不知道欢颜住在哪里,只是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走过,直至,来到最南面。

他起先以为自己看错,待定睛看去,竟果然是一人,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衣,在冰天雪地里,拿着一块铁楸一点一点的在撅开那些积雪,她的身后,有一推雪堆,而另外的地方,则是没了积雪的挤压而露出脸来的小菜苗。

秦非墨不认得那些东西,却从眼下的几个场景中明白了过来,那女子竟是在将菜苗上的积雪铲掉,让菜苗重见天日,可是,这么多的雪,要从哪里铲起?

他忍不住,便跨近了两步。

离得近了,他这才终于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很是消瘦的身材,长得并不算高,看起来干干瘪瘪的,一头青丝在脑后随意挽起,是妇人的装扮,可是伸出的手指却分明瘦弱,微弱的月光下,那一张小脸仅有巴掌大小,因为消瘦,下巴特别尖,也因为冷,她的唇色有些乌青,脸色也透着不正常的白,唯一双眼珠子,黑亮如夜空,璀璨如明珠。

秦非墨看得顷刻怔住,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此行想要见一见的许欢颜。

这几日连续下雪,她新栽植的许多菜苗都被雪冻得枯萎了,为了不让菜苗就这么死去,她只好将这些雪除去,还好今天白天天晴了,她忙了一整天,到了夜里,她费力的接着月光,想将一整个院子的雪都铲掉,却没想到,不知不觉,竟到了半夜。

但是,再坚持一下,便能全部铲完,她顿时又有了动力,也就不管是不是大半夜了,打算弄完了再去睡觉,可却没料到,院子门口竟出现了一个人。

她起先是吓了一跳,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是深更半夜的,突然一个人出现在院子门口,浑身是黑,能不吓人吗?

好在,在她没喊出来之前,那人已经开口道:“是朕。”

皇上?

欢颜迟钝的反应过来,忙的跪下身去行礼,秦非墨走上前来,看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在脚下跪成一团,明明是普通的面貌,瘦弱的身子,他竟会觉得,月光下的她美极了。

地面都是雪,她的膝盖跪进雪水里,定然冷极了。

想也不多想,他开口道:“平身吧,不用跪。”

欢颜得了赦免,自然立刻起来,可她分明瞧见秦非墨一双眸子凝在自己脸上打量,半点也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她随即抬起头来:“皇上要进去坐坐吗?”

黑暗之中,她是看不见秦非墨的脸的,但是却能感觉到他那一双深幽的眸光。

欢颜一颗心跳得有点紧,不过好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的一些心思也沉淀了下来,自然,能很快平复自己的情绪。

秦非墨高大的身子越过她,他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头来,故而,对欢颜来说,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实在是太吃力。

屋内有微弱的光,是很破旧的油灯。

房间内四下都破得很,不过,却似乎都被修整过,破旧的窗棂原本是半点遮挡物也无,不过眼下,却有了做工粗糙的纸糊的遮挡物,欢颜关上房门的时候,屋内竟能稍稍比外头暖和不少。

殿内面积并不大,秦非墨走进去之后,原本还尚可的房间忽而就觉得几分拥挤起来,尤其是他身材高大,站在那里,顿时就有点无处落脚似的。

黑暗中,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此刻时别半年多未见,他并未有太大变化,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面容上,容颜依旧清隽,俊美。身姿卓然,随意立在一处,已能成为焦点,正因为此,此刻即便是破败的屋舍,他一人立在那里,身为天子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以及后天霸气,便无处遁性,给人无形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