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及时举 误人计(下)
“葶苈,都是我不好……”祝蕴红眼中含泪,“你大师兄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不怕……”葶苈将她拥入怀中,“大师兄又不会吃了我。”但刚说完这句话,他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了自己被生吞的恐怖景象。“不丶不会有事的。”他托起祝蕴红娇嫩的面庞,替她拭去面上晶泪。
祝蕴红再度扑到葶苈怀中,呜咽道:“葶苈,一想到终有一天要回家,我就丶就……我不要回去!我不要离开你!”
“没事的,这才第一天呢。”
“你难道不怕吗?”
葶苈犹豫了一阵,道:“可你也不能一辈子装病吧?”
祝蕴红不说话了,只是不住地摇头。
葶苈抚着她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s好。
“葶苈,你娶我好吗?”
这个问题像一串爆竹般在葶苈心中炸响,吓得他捂着胸口,不知所措,“这丶这……”
“答我——好还是不好?”
葶苈皱着眉,低声道:“小红,要说娶你,我自然不是没想过,只是……”
祝蕴红一把抓住葶苈双手,“那不就行了?你向我家提亲吧!”
“小红,终身大事,不可仓促。我还要问过……”
“你担心你二姐会反对吗?”
葶苈转过头去,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二姐是我至亲,我总不能先斩后奏吧。”
祝蕴红有些泄气地松开手,倒在葶苈肩上,“如果我们结为夫妻,就没人能将我们分开了。不然的话,我装多少次病也无济於事。”
葶苈又握住她的手,道:“只要二姐答应,就照你说的办,好不好?”
祝蕴红按捺不住面上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在葶苈嘴角边按下一个吻。
葶苈眨了眨眼,低下头,轻轻含住她的朱唇。
两个少年人深深坠入那个无可救药的甜梦里,只盼时间从此凝固,世上再无别离。
是夜,无度门一众人等齐聚山顶岩洞外的草坡上,各话旧事,笑声震天。
“大师兄一张嘴笑,我就想伸个盆到他面前。”马四革说,“就怕他笑得厉害,表情收不住,眼耳口鼻都从脸上掉下来……”
孙望庭也说:“我记得师父以前嘀咕过,说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笑声忒刺耳了。他不提还好,结果这么一提,声杀天王第二天就学了大师兄的笑声,每天一大早就飞到窗前吵他起来。真笑死人了。”
陆子都故意打了个冷战,“你别说,声杀天王学得是真像。”
纪莫邀则躺在一旁,惬意地嚼着薄荷叶,没有打断师弟们的调侃,更像是在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氛围。
嫏嬛坐在其中,却频频往路上看,好奇葶苈今晚还会不会过来。
马四革从后面点了一下她的肩膀,问:“姜芍不好对付吧?”
嫏嬛僵硬地笑笑,“没有这回事。以她的武功,离开惊雀山易如反掌。而我不过跟她说了三五句话,她就仗义留下来了。我是应该说她善解人意呢,还是……”
纪莫邀打了个哈欠,道:“你觉得她在扮猪吃老虎?”
嫏嬛摇头,“姜芍是个通情达理的君子,我觉得她没这个心机。”
“君子?”孙望庭插嘴道,“那可是号称秦岭悍妇的姜大小姐,多少英雄好汉听了都要屁滚尿流!”
陆子都禁不住问:“这个外号当初是怎么出现的?以姜家的江湖地位,不应该被外人这般取笑才对。”
“啊,这个我知道。”孙望庭坐了起来,“姜骥就这一个女儿,多年来攀龙附凤丶意欲求亲之人便不曾断绝。姜芍於是曾经戏言,若是能打赢她,就能做姜家的女婿;若是输了,便永世不能踏足登河山。想想都知道,结果是怎么样的……”
马四革猛地点头,“我也记得这事。自她十三岁起,就有无数天真的男人踏上这条屈辱的道路——不过都是自找的啊。后来就没有人再敢提迎娶姜小姐的壮举了。”
孙望庭感叹道:“自那之后,她便甩不掉这个外号,多少人暗地里笑话她因为太过蛮横,才到现在都嫁不出去呢。”
嫏嬛一脸不解,“我怎么听不出她哪里凶悍了?胜负规则既然一早公开定下,她不过是照章行事,凭什么落得这种骂名?若一个男人设下擂台,规定谁能打赢他,他就认谁做爹;若是输了,便永世不能踏足他家园。会有人骂他是无赖吗?”
孙望庭眨了眨眼,小声道:“不过她今天对我确实挺凶的。”
“要是有人无端将你塞到一个麻袋里,你多少也会有点情绪吧……倒不是说你们办事不周到。”嫏嬛回头朝马四革拱手,算是赔礼。
马四革大笑道:“我觉得嫏嬛说得挺对。姜芍禀性纯正,跟望庭这种胡搅蛮缠的不是一类。”
陆子都捂嘴笑了起来。
孙望庭负气地“哼”了一声,重新躺到草地上。
“老四,你们是……” 专心嚼着薄荷叶的纪莫邀又一次开口,“怎么绑架她的?迷药?还是抓住了什么点穴的绝妙时机?”
马四革竟摇头,“我也不知道小安做了什么。我们在夜里行事,但他比我早一步到。等我潜入的时候,姜芍已经睡得死死的,怎么折腾都醒不来。”
“你就没问过他吗?”
“我丶我下次会记得的。”
纪莫邀没再出声,似乎并不对此抱有多少希望。
正说着,葶苈才姗姗来迟。
孙望庭撩拨他,“祝小姐怎么没跟着你?”
葶苈脸一红,坐下道:“她睡下了。”
嫏嬛留意到葶苈的衣领乱了,下意识地伸手帮他重整仪容。
葶苈却像被刺到了一样,往后一缩,“我丶我自己来就好。”
嫏嬛这才留意到葶苈有些气喘,“你是一路跑上来的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葶苈连连摆头,“没丶没有,穿多了衣服而已。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什么都管着。”
“啧,怎么跟你二姐说话呢?”纪莫邀合眼训斥道。
嫏嬛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替我教训葶苈,不像你啊。”
纪莫邀又不吱声了,继续嚼他的叶子。
“大家都在,真好。”陆子都侧卧在草地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就是,就是。”孙望庭伸了一个懒腰,“时隔多年,我的人生终於圆满了!”
“这就圆满了?”马四革轻轻推了一下望庭的脑袋,“我以为你命中还缺三千佳丽呢。”
孙望庭一听急了,“四哥就会拿我开玩笑!我孙二郎可是专一得很。你说我这么多年来除了桂枝姐姐,还跟谁好过?”
纪莫邀“哼”了一声,小声道:“也就桂枝心地好,不嫌你丢人。”
旁边的陆子都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孙望庭索性坐了起来,“桂枝姐姐对我好是好,可也不能陪我一辈子。她跟我说了,有个特别疼她的相好是个来往吐蕃的商人,下次回来就娶她呢。我怕我们也好不长久了。”
陆子都问:“你要是舍不得,怎么不抢先一步娶她过来?”
纪莫邀继续落井下石,“他就算愿意,桂枝还不愿意呢。就算从良无望,也不能嫁给这种不靠谱的浪荡小儿。”
但孙望庭意外地没有驳嘴。“算了,她和我都没想过这等事。”仿佛为了缓和气氛,他越过葶苈,往嫏嬛肩膀上拍了一下,“没事,每天能看到惊雀山的美女也不错,不是吗?”
葶苈立即将孙望庭的手打了回去,“别对我二姐动手动脚啊。”
嫏嬛扑哧一声笑了,“他开玩笑而已,你紧张什么?”
葶苈嘟起嘴,“没什么……”他又站起身,“我饿了,去找些宵夜。”
嫏嬛也起身跟上,“我和你一起去。”临行,她还不忘回头问纪莫邀:“大魔头,要替你拿薄荷叶吗?”
纪莫邀像是刚从沈思中醒过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其馀人目送两姐弟下山。
孙望庭推了一下目不转睛的马四革,“盯这么紧,看上哪个了?”
“胡说八道!”马四革一手将他掀翻在草地上,“你自己成天想入非非就好,别把我拉下水!”
“老四,”纪莫邀又冷不防地张嘴说话了,“我猜小安不会主动跟素装山通信。你明日修书一封,好歹让师伯那头知道些情况,也省得他们担心。”
“好的。”马四革顿了顿,突然瞪大眼睛,问:“嫏嬛刚才喊你什么了?”
纪莫邀眨眨眼,“没听到。”随后又合上了眼。
地藏这时也钻到几个人中间来,最终卧在纪莫邀肩旁,与他一起闭目养神。
“说起小安……”孙望庭面上浮起坏笑,“四哥觉得他俏面更比当年何如?”
马四革往望庭脑门上又是一掌,“我说你烦不烦,小安都不提这事了,你还每每翻旧账!”
陆子都忙打圆场,“小安本来就是个闻名遐迩的美少年,别说四哥了,我也很欣赏啊。望庭你就会来事。”
马四革一手还攥着孙望庭的头巾不放,“我当然知道小安长得俊了——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小安更俊的。可你这个姓孙的臭小子成天借题发挥,真是烦死人了!”
纪莫邀在一旁看着三个人闹成一团,一只手潜到地藏的狼毛里,缓缓地逡巡着。
过了一阵,葶苈独自回来,手里还捧着没吃完的点心。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陆子都问。
葶苈答道:“二姐去大师兄房里找装薄荷叶的袋子了。”
纪莫邀立刻跳了起来,“我下去看看。”话毕,他便叫上地藏,匆匆下山去了。
一阵阴风卷入惊雀山,如泣鬼一般扰乱了夜的平静。
披毫地藏显得有些不安,而此时本应熟睡的声杀天王也警觉地飞到了纪莫邀肩上。
纪莫邀并非s要阻止嫏嬛进入自己的房间,只是一想到她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在自己房里摸索,心中就抑制不住地有些不安。而他的预感,竟不幸应验了——一转入回廊,就见嫏嬛靠在柱子上,一手捂着额头。
他急忙上前把人扶起来,“出什么事了?”
嫏嬛摇摇头,往他洞开的房门指了一下,“你快进去看看少了什么,有人进去过。”
“什么人?”
“不知道……”嫏嬛双手捂着脸,“我刚在你房间里找装薄荷叶的袋子,就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片刻便头昏眼花。随后一个黑影闯进来,将我拽了出去。我眼冒金星丶寸步难行,就倒在了外头。那人在里头没逗留太久,便跑掉了。别担心,我差不多能缓过来了,你还是快进去看看吧。”
纪莫邀飞快地在房里转了一圈出来,道:“没什么不同。”
嫏嬛已经能站直身子了,可脚步还有些不稳,“会是谁呢?”
纪莫邀想起早前温枸橼在惊雀山遇袭一事,但没提起,“不晓得。”
嫏嬛显然不满足於这个答案,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纪莫邀掏出一片薄荷叶,道:“我送你回房吧。”可他刚要移步,就被嫏嬛一把抓住衣袖——
“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纪莫邀劝道:“你如今神志不清,想知道答案也不急在一时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知道答案的?”
纪莫邀轻叹,“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嫏嬛盯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她看得出,纪莫邀很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到了嘴边的疑惑仿佛被一条无尽的铁链生生扯回了喉咙里,令她没了开口的勇气。以她的性格,本不应轻易退缩,可她竟在此哑言。
纪莫邀见她木立不动,又问:“没事吧?”
嫏嬛尴尬地将头扭开,“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随即动身回房。
纪莫邀紧跟在她身侧,二人未再交谈。
凉风吹过,声杀天王仰望天际,心血来潮地发出了寒鸦般的叫声。
马四革坐在山前,在阳光下擦拭长棍。
他太怀念惊雀山的空气与山里的人。少时总觉得自己更适合四海为家,不想今日也会这样牵挂一个地方。
距离他回山已过了几日,无度门亦再无访客。
陆子都和孙望庭先后出现,大家看起来精神都不错。
又过了一会,温葶苈和祝蕴红也在众人面前飘过。两小无猜,煞是可爱。
再后来,温嫏嬛也来了,不过面色有些憔悴。
马四革发问:“大师兄呢?”
大家都摇了摇头,说没见过纪莫邀。
一个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你们大师兄今早出门去了。”
马四革一转身,见是师父吕尚休。“出门去了?他怎么没跟我们说?”
“废话,你们有为师起得早吗?”吕尚休挠挠耳朵,“他在外面这段时间,你们有事自己解决。”
马四革想不通了,“大家才回来没几天,他怎么二话不说就又消失了?”
嫏嬛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吕尚休轻拍她的手臂,示意不要出声。
“真是个捉摸不定的家夥!”马四革怨道。
一阵尖利的叫声从天边响起,只见声杀天王“唿”地飞到众人面前,高叫道:“山外来客!山外来客!”
子都忙问:“是大师兄回来了吗?”
但声杀天王的答案让人始料未及——“来者吴迁!来者吴迁!”
究竟纪莫邀因何而去,而吴迁又为何而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