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厢情 两边缘(下)
次日早晨,祝蕴红一个人坐在案前,一手捧着茶碗,一手托着腮,盯着门外看。
嫏嬛一看就知道她前夜和葶苈不欢而散,但没直接问。“昨晚睡得好吗?”
拜你宝贝弟弟所赐,一点也不好。“挺好的。”祝蕴红答道。
未几,陆子都也下来了,他眼神有些空洞,不过气色还行。
纪莫邀跟着出来,见独缺葶苈一人,便一脚踢开他房门,骂道:“要我们全部人等你吗?”
葶苈手忙脚乱地从房里跑出来,连声致歉——“耽误大家用早饭,对不住了。”
祝蕴红一见他出来,“嗖”一下便窜出门去了。
葶苈不敢怠慢,拔腿追上。
祝蕴红停在城墙末端的一棵s树下,没看葶苈。
葶苈走近,挤出一句:“昨晚,我……”
“别提了。”祝蕴红倚木而立,“葶苈,我想上去。”
“哪里?”
祝蕴红指了指树顶。
葶苈不敢多问,上前托起她的腰,把人送了上树。
祝蕴红坐稳之后,又嘀咕道:“你手势没我表哥好。”
葶苈不禁失笑——“那你是要嫁手势好的,还是手势差的?”
语出无心,却正中祝蕴红痛处。只见她“叭”一声折了根树枝丢下来,骂道:“口甜舌滑!你还敢挖苦我了不是?”生气是真,可语调里已经夹杂些许笑意。
葶苈擡头一看,见她两颊绯红,在绿叶与晨光映衬下,更加光彩照人,竟又呆住了。
祝蕴红见他注目,窃喜之馀又不愿给他太多好处,便不安分地继续往树上爬,可这一动,披风便不慎被树枝勾住。她也没想太多,两下将披风松开,朝树下一丢,“帮我接着。”
葶苈始料不及,被那披风一下盖住脑袋。
祝蕴红爬到树顶,远远见一行人徐徐移近,顿时大惊失色——“葶苈,快看!”
可葶苈被披风遮住视线,哪里看得到呢?
“迁公子,你看那是我们家小姐不是?”随从馀但指向土坡上的树。
吴迁猛一擡头:果然不错。“那树下的人是谁?他头上盖着的,是小红的披风吗?”
另一随从馀是干脆喊了出来:“强盗!是强盗!”
馀但附和道:“你看祝小姐,脸都吓白了,一定是被那家夥抢劫,一路追赶,将她逼到树上。祝小姐为逃命才舍去披风——迁公子,你还呆着作甚?”
馀是更直接,“姑爷,快去救小姐啊!”
无论祝蕴红如何叛逆,吴迁心里始终将她视作至宝。如今看来,她似乎确实身陷险境,加之两个随从怂恿,吴迁便没多想,挽弓上箭,顷刻离弦。
葶苈刚摆脱披风的纠缠,见到吴迁之时,左肩就被一箭射中。
“葶苈!”
听得祝蕴红一声惊叫,吴迁如梦方醒,无奈悔之已晚。
客店里,嫏嬛眼泛泪光,紧紧握着葶苈的手,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祝蕴红守在枕边,愤恨不已,不住地喃喃道:“表哥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纪莫邀将陆子都拉到一边,吩咐道:“快马加鞭,去附近找个医人来。”随后瞄了祝蕴红一眼,嚼着薄荷叶离开了房间。
吴迁赶到店外时,只见纪莫邀一人坐在门前。
“葶苈他——”
“不用吴公子费心。”纪莫邀笑道,“你那一箩筐废话可以省下。但你伤我师弟,我绝不罢休。”
吴迁还未答话,就听得身旁的馀但喝道:“纪莫邀,你别欺人太甚!明明是你师弟对我们小姐意图不轨,迁公子才会放箭!你别血口喷人!”
“就是丶就是!”馀是也喊道,“难道不是你们将祝小姐诱拐至此的?”
“够了!”吴迁厉声喝止。他面上虽有不甘,但又不敢发作,唯有迈步向前,赔礼道:“是我误会了葶苈,方铸成大错。我一人愿负全责。”
“爽快。”纪莫邀不给他喘息的时间,“那你打算如何补偿?”
“我丶我替你们找最好的医者——”
“不必,我已经遣师弟去了。还有别的想法吗?”
吴迁一时想不出来,只好摇头。
“要不我告诉你一个方法?”
馀是急忙阻止——“迁公子,别听他的!”
吴迁一手将他推开,对纪莫邀道:“但说无妨。”
纪莫邀咧嘴笑道:“我要求不多,只要你在葶苈康覆前任我差遣。”
“异想天开!”馀但吼道,“迁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听你这个神棍……”
“一言为定!”吴迁打断了手下的话。他不敢说自己有多聪明,但好歹是个明白人,知道在纪莫邀面前玩不了小把戏,只好顺着他的意。
纪莫邀的笑容拉得更宽了,“甚好,那你现在就要乖乖听我话。我只要你跟在左右,别的人都退下。”
吴迁面无表情,命令道:“馀是丶馀但,带所有人去前方镇上等我。”
随从们见吴迁屡劝不听,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
纪莫邀心满意足,将吴迁扯到面前,问:“你离开涂州去摩云峰时,原本没有打算带回祝蕴红,是她自己要跟着你的。如今你返回涂州,却对她这般着紧,莫非已经跟你姑丈汇报了一切?”
吴迁只好全盘托出——“的确,我离开涂州时未曾打算带小红归来,但她既然要跟我一道去摩云峰,我便修书向姑丈说明事由。姑丈已嘱咐我带她回涂州,择日完婚。”
纪莫邀仰头看了看天,道:“你和那丫头的事我懒得理。但既然你伤我师弟,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别担心,我不让你去干傻事,只要你装聋作哑便够。”
吴迁不解,“怎么装聋作哑法?”
“很简单,你可以随意出入,但除了我之外,不能跟任何一个人说话。”
吴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但既然答应下来了,就没有反口之理。
陆子都策马下坡,却不见近处有村落人家,只在不远处的路边停着辆牛车,车上有一家三人。他於是上前问路:“老人家,在下自惊雀山来,不识这乡间路径。不知哪里能寻得医人,为我师弟疗伤?”
那老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牛背上的小姑娘便指着他道:“爷爷就是神医。”
子都见那小女孩左边眉头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心中一怔。
老汉被孙女点破,登时有些烦躁,问:“什么伤?”
“左肩箭伤。”
老汉正要答话,身侧的少女便问:“你说你是哪里来的?”
子都答道:“惊雀山,惊雀山无度门。”
“你师弟可是温葶苈?”
子都楞住了,“正是。”
少女又不说话了。
老头望了望她,又看着陆子都,摆手道:“老汉我跑不了这么远,另谋高就吧。”
子都忙劝道:“神医,我这里有快马,来回不过片刻之事,还请——”
“喂,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都说不要缠着我们了!快滚。”
子都见他态度恶劣,不愿纠缠,但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他又不肯轻易放弃,只好转而跟那少女说话:“姑娘既然认得葶苈,想必有些渊源。如今葶苈有难,还请姑娘帮忙劝劝神医老人家,救他一命。”
“渊源?呵呵,孽缘就有。”老汉冷笑道。
少女坐着不动,可眉眼间却有恻隐之意。
那小女孩也回过身来问:“姐姐,是那个温葶苈哥哥吗?”
少女不答她,只是低着头。
老头见她不吱声,又道:“哼,你若是念着那臭小子,去救他一命便罢。不过我和毓心就不等了,你回头到镇上那间徐寡妇店找我们。”
少女一听,急忙背起药袋跳下牛车,跟陆子都说:“我会治,让我去吧。”
纪莫邀远远见陆子都赶回来,立刻出门相迎。
吴迁一见马上的人,差点叫了出来,但想起纪莫邀的命令,硬是没出声。
赵晗青迎面见到吴迁,也楞了一楞,可没跟他说话,而是直接问子都:“病人在哪里?”
陆子都引她入内,又对纪莫邀耳边细声道:“这位赵姑娘似乎认得葶苈。”
纪莫邀道:“帮我看着吴迁,别让他跟任何人讲话,就算是你也不行。”
吴迁连赵晗青一个正脸都没看清,便被拒於门外。
赵晗青一进屋,祝蕴红就跳了起来——“你丶你怎么……”
纪莫邀介绍道:“这位是来疗伤的赵姑娘。”
嫏嬛牵赵晗青到卧榻边上,“我好歹止了血,可还没上药。”
“莫怕,我自有办法。”
嫏嬛又问:“阁下怎么称呼?”
“叫我小青。”
祝蕴红倒是开门见山,问道:“你怎么不在涂州?”
赵晗青反问:“那你怎么又在这里?”她打开袋子,从里头取出各种器具,还不忘叮嘱道:“我现在给他清理伤口,要集中精力,希望闲杂人等不要干扰。”
祝蕴红听她句句带刺,警告道:“温葶苈是我丈夫,你最好上点心,若有半分差池,我定饶不了你!”
赵晗青听得“丈夫”一词,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我管他是谁?只要是我的病人,我就会负责到底。”
祝蕴红不堪直视,气鼓鼓地离开了。
纪莫邀趁机将温嫏嬛拉到门外,私下点明了赵晗青的身份。
嫏嬛揉起了太阳穴,“这么覆杂?”
纪莫邀翻了个白眼,表示赞同。
祝蕴红见到赵晗青,本已十分不爽,一出门又见到吴迁,更加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破口大骂道:“骗子!无耻小人!你不忿葶苈与我结为夫妻,要来暗算谋害他吗?伪君子……我恨死你了!”
吴迁没答话。
祝蕴红见他不吭声,更加怒不可遏,“子都哥哥,可否借你的宝剑一用?”
子都心中一惊,问道:“剑锋无眼,你要借来何用?”
祝蕴红冷笑,瞪着吴迁,道:“拿你的弓出来。”
吴迁只是s犹豫了一会,就又听她催促道——
“快点!”
吴迁只好将心爱的盘根宝雕弓递了出来。
祝蕴红二话不说,拿起子都的恫心剑一劈——宝器霎时一分为二,化作一文不值的碎片。“我警告你,葶苈已经是我的丈夫了。你若再敢伤害他,我绝不轻饶!”她骂完,甚至忘了恫心剑是借来的,一手丢在地上,愤然离去,看得子都心痛不已。
恰在此时,纪莫邀与温嫏嬛从里屋出来,陆子都忙上前问:“大师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纪莫邀笑道:“没什么打算,就是耽误了行程而已。”
“要我先行一步去告知师父吗?”
纪莫邀有些意外,道:“倒也不必,那个醉鬼又不会算着日子等我们回去。”
“如此多事,还是让师父有些准备为好。”
纪莫邀见他坚持,大概也知道缘由,唯有应允。
“大师兄,趁是白天,不如我现在就出发吧。”
“不用急啊,吃点东西再走也不迟。”
“不,大师兄,早些出发好。”
纪莫邀情知他待不下去,终於点头。
嫏嬛明白陆子都为何决意远去,见他离开后,便对纪莫邀小声道:“他面上轻松,心里却还是不好受,如今一刻都不愿多待。”
“由他去罢,别多心。”纪莫邀轮番注目立在门外的祝蕴红丶在五步外待命的吴迁丶以及屋里的赵晗青和温葶苈,细声对嫏嬛说:“真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因你而起。”
错综之结如何断,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