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难白 谋易书(下)
当日,这个伤心的消息就传到了郭琰和单公迫的耳中。
“冰冰,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们去跟那个家夥谈条件呢?”郭琰的反应在夏语冰意料之中,“本来都说好的,我们一赢,就——”
“师兄,我们当初只是说,赢家要让输的一方满足我们提出的任何条件。现在我的条件就是再战一合,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单公迫已经气急败坏,“我们原先一直打算赢了就赶他们回去的。你现在这么一搅和,他们就可以继续赖在这里不走了!”
“但如果我们赢了第二次,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们离开了吗?”白从宽在旁应和,“第一次赢的是我们,怎么要打第二次反而就心虚了呢?”
“从宽,你纵容冰冰先斩后奏,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单公迫一见白从宽袒护夏语冰就来气,“你是她的师兄。她自把自为,你不但不制止,还帮她瞒着我们。罪加一等!”
“不要拿从宽哥出气!”夏语冰不耐烦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从宽哥也是出於好心才帮我的,你们不要怪责他。更何况,他说得也有道理,我们明明是第一轮的赢家,为什么要战第二轮反而瑟缩不前了呢?”
郭琰一听夏语冰这么说,鼻孔里就“哼”出两道热气,“冰冰,你年少气盛,什么事都图个一分高下,我理解。可你难道没看出来纪莫邀是个什么人物吗?你把他的左手臂生生掰断,他竟然还答应亲自领军再战。这里头阴谋的味道你还闻不出来吗?我是怕你被他骗了。”
“就是,谁不晓得这三眼魔蛟是何等狡诈的恶棍。”单公迫火冒三丈从中厅走到门外,又从门外踱回室内,“谁知他三天后会使什么把戏耍弄我们?”
“二位师兄,你们是太看得起纪莫邀,还是对冰花刺阵没有信心?”夏语冰的问题一针见血,“如果他有什么阴谋,为什么不在第一次比武时使出来,要非要等到自己负伤丶士气低沈的时候才用?何况我们第一次能从容应战,如今怎么就怕了一条断臂的蛟龙?不必说是为我好,师兄们若对自己的实力有底气的话,无论战上多少回,都不应有退缩之意才是!”
夏语冰句句在理,如今若再不接受事实,继续顽固争执,也只为她的质疑图添根据,被同门看到,反为不美。郭琰和单公迫都不是傻子,这是在晚辈面前争取支持的绝好机会。此刻萌生退意,只怕会被对方占了便宜,与寨主尊位失之交臂。
“也罢,”郭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摆出淡定的态度,“我看他纪莫邀用一条手臂可以怎么破解冰花刺阵。”
夏语冰与白从宽退下后,单公迫斜着眼道:“师妹年少无知也就算了,从宽怎么也跟她一起疯?”
“哼,从宽向来心慈手软,被那丫头一咋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了,他找到师父的名册没有?”
“说是找到了。”单公迫答道。
郭琰若有所思,“不是我信不过从宽,只是纪莫邀出了名诡计多端,我怕会节外生枝。”
单公迫笑问:“师兄有何高见?”
另一边厢,无度门内部也在进行着丝毫不亚於对手的“内讧”。
“纪莫邀,你疯了?”
“这么激动作甚?坐下来,老四。”
马四革听话地坐了下来,还补了一句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清醒而已。”
“你的苦心我收到了,不过你并不是需要担忧的人吧?据我所见,你的左手臂是完好的。”
“你还得意了不是?”马四革没好气地瞪着纪莫邀,“明明全部人都想知道,你拖着一条手臂到底该如何应战……”
“其实大师兄不上场,就我们三个加上葶苈问题也不大啊。”孙望庭在一旁提议道,“老实讲,我们三个也绰绰有馀了,葶苈在旁边意思意思,凑足人数就好。郭琰和单公迫两个杀性起时,还是比较难对付的,不如交给我——”
纪莫邀脸色一沈,“闭嘴,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扰乱军心。我是一定会上场的。”
“可大师兄你的手臂……”葶苈直言,“拿得起武器吗?”
“拿不起。”纪莫邀干脆地答道。
四个人脸上同时出现了“那你还逞什么能?”的神色。
“因为这不重要。”纪莫邀继续道,“你们能舞刀弄枪就足够了。”
孙望庭问:“大师兄,这样我们不就等於少了一个人吗?”
“我难道不是人吗?”纪莫邀反问,“即使我没办法应战,也不代表你们会少一个人,懂了吗?”
四个人再次一同摆出s“怎么可能会懂?”的表情。
纪莫邀道:“算罢,这个我迟些再解释。你们先回去韬光养晦。三天后,我们一定要一举拿下冰花刺阵,功成身退。你们三个,给我赶快把这小子操练到最佳状态。”
葶苈见纪莫邀神色坚定,也不胡思乱想了,把心一横,道:“既然大师兄这么说,那我一定好好备战!”
这时,嫏嬛推门而入。“煮茶耽误了时间,抱歉。”她将托盘放下,“是薄荷茶……稍微加了一点盐,大家尝尝味道如何?”她试探性地望了纪莫邀一眼。
可纪莫邀没有动手,而是冷冷吩咐道:“你们喝完茶就赶快走人,我还有事要想。”
嫏嬛没好气地朝马四革苦笑。
马四革朝她略略摇了一下头,又装作没留心,一心品茗。
喝完茶,大家都乖乖放下碗,起身撤退。嫏嬛也端起盘子,准备离开,却被纪莫邀从背后叫住——
“东西让他们拿走,你……留下来。”
嫏嬛还在原地眨眼,葶苈却已心领神会,一把将她手中的盘子夺走。
“二姐,大师兄叫你呢。”
嫏嬛定下神来时,面前的门已经关上,房间里剩下她与纪莫邀两个人。“唉……”她回身坐下,“我还以为,你要一个人闭关思考呢。”
“思考是没错,不过没说是一个人……多个人多个头脑,我们时间无多。”
嫏嬛问:“那你要思考什么事?”
“破解冰花刺阵的事。”
嫏嬛傻了,“你还没想好吗?”
“本来天王阵是最理想的阵型,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我的手臂又用不上,所以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那你怎么答应夏语冰三天后就……”
“这样他们一定会以为我已有完备的应对之策,才不敢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盘算别的把戏,也方便我专心构思破阵的办法。”
“你这一招虚张声势,还真是大胆……”她有些想催对方赶快趁热把茶喝了,可又找不到开口的契机。
“根据你昨天的观察,你认为仅仅在武艺上,子都丶望庭和老四各自的胜算如何?”
“如果只谈武艺,我觉得他们三个一点都不输郭琰丶单公迫和白从宽。子都胜在熟练,四哥长於耐力,望庭又最灵活,如果是三对三的话,我们胜算反而较大。”
“你是想说服我放弃五人阵的念头吗?”
嫏嬛想了一阵,道:“可你没有把夏语冰算进去,而且他们也会多加一个人吧。”
“他们还有什么摆得上台面的人能加入战阵?不用担心,多出来的这个不会碍事。留给老四他们空闲的时候来对付就好。至於夏语冰,她与葶苈年龄相仿,但比葶苈更为熟悉战阵的运作,招式也更为老到。如果她又像昨天那样夏语炎上身,发起狂来,葶苈肯定无力招架。他也许就是我们阵中唯一的弱点……”
“你让葶苈入阵,就是为了让他成为弱点?”
“没事,我连用什么阵都还没想好呢。”
“你还好说……”嫏嬛也不跟他争持,而是将唯一还满着的茶碗轻轻推到纪莫邀跟前,“你不喝么?”
纪莫邀这才留意到眼前这碗漏网之鱼,“适才没留意,才不曾喝。”
“不愿喝也罢……”嫏嬛微微颦眉,“你专心想办法吧,我不打搅了。”
谁知纪莫邀揪住她的袖口,“你是首战的旁观者,我需要你的意见。”
嫏嬛被他这么一拉,肩膀以下的位置都不晓得动弹了,只是断续地应了几声,便默然立在纪莫邀身侧,聆听自己的心跳。
“老实说,冰花刺阵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创举。天王阵已算上策,可惜已不能再用……要凭空创造一个全新的阵型,又确实有些难度。”
“很少听到你对别人的战术有这么高的评价。”嫏嬛轻轻抚过纪莫邀左臂上的吊带,又问:“那你想我怎么帮忙?”
“容我想一想。”
嫏嬛将遗留在桌上的那碗茶递到纪莫邀面前,“既然还没想好,又是你喜欢的薄荷茶,不如趁温热,先用了吧?”
纪莫邀往茶碗内部瞄一眼,问:“可以帮我搅匀吗?我不想让薄荷叶碎沈在杯底。”
嫏嬛楞住了——这还真是反常但又在意料之中的喝法。算罢,不和这个独臂人纠结。既然你不方便,那就帮你好了。
她於是拿起一根竹签,放入碗中,开始轻轻搅动。
纪莫邀用右手托着额头,继续关於冰花刺阵的话题——“冰花刺阵虽然从字面上是水阵,但绝对无法用常规思路去破解。金与冰硬碰硬,难分胜负;土与木则会被冻结;火虽能融冰,却无法应对冰融之后的洪涌。但五行之外,只怕更难找到能够将一个坚若磐石丶利如锋芒丶寒似……”纪莫邀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落在嫏嬛手中竹签之上。
“怎么用竹签搅?”
“不行吗?”嫏嬛反问,“手边一时没有合适的工具,难道用手指?”
纪莫邀没立刻回答,而是继续盯着碗里的茶叶碎在竹签搅起的漩涡里,由杯底升到茶面。“停下来。”
嫏嬛立刻停手,疑惑地望着纪莫邀。
一停下来,茶叶很快又因本身的重量沈到碗底。
“继续。”
嫏嬛照做了。
纪莫邀一言不发地盯着碗里,随后道:“不管这茶了,帮我一个忙。”他随即走到西墙边,“帮我将墙上的字画拿下来,我好将案台推到一边。”说完就开始用右臂将靠墙的书案推向墙角。
嫏嬛急了,“不如让我来推,你一只手臂怎么……”她见纪莫邀有些犹豫,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一起吧。”
一切障碍都清除之后,一面白花花的空墙呈现眼前。
纪莫邀拿起用来搅茶的那根竹签,折成两截,将一截递给嫏嬛,“现在纸笔都齐备了,我们开始吧。”
“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托你的福,没错。”
嫏嬛听纪莫邀这么说,低头看着捏在指间的那半截竹签,嘴角不自觉地稍稍弯起。
纪莫邀没留意到嫏嬛的表情,只是叮嘱道:“不过,不要让剑寨的人知道我们在他们的墙上乱涂乱画。这堵墙上的所有内容,在完战之前,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
嫏嬛点头,“那是自然。”
“很好,那我们开始吧。”
那碗薄荷茶,纪莫邀到最后都没有碰。
直至深夜,嫏嬛才终於从纪莫邀房间离开。她从背后合上大门,见廊上空无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芳草的清香,耳边虫鸣此起彼伏。合上眼,脑中尽是纪莫邀的面孔与墙上的涂鸦。
“这都给你想到……”她一边笑着回味方才的时光,一边沿着走廊散步至剑寨深处。之前听说剑寨的书库收藏颇丰,她一直满怀好奇。如今这么晚,那里估计已经上锁,但如果能经过门口望一眼,也是好的。嫏嬛一路往前走,却听到前方隐约有人声。她忙停下脚步,见郭琰与单公迫两人在书房门口逗留片刻,随后从走廊另一端离去,并没有看到她。而被独自丢在书房门口的,是无所适从的白从宽。
他反而远远发现了嫏嬛,还难堪地挤出一个笑容,“这么晚了,温姑娘怎么还没休息?”
嫏嬛点头致意,“擅自闯入内院,实在抱歉。不过早闻剑寨藏书无数,因此好奇,想来瞻仰一下而已。”
白从宽答道:“若是平日,我立刻就能开锁放你通行。不过今天就不行了。”他摇头叹息,“二位师兄刚刚收了我的钥匙。”
嫏嬛问:“恕我冒昧,但这又是为何?”
“不知道呢……可能怕我将文书弄丢了吧。”
“那该是我们担心的事吧!”嫏嬛哭笑不得。
白从宽也禁不住笑出声,“也是。不过他们因冰冰私下跟你们谈定条件的事,已经坐立不安了。也许是怕我心软吧……就在刚才,他们将我的两把钥匙——一把平日用的,一把备用的——都要去了,说是分别代我保管,日后再还给我。但请放心,你们要的文书我已经找到,就放在书案上。等比武结束,我一定会亲手交还。”
“这我倒不担心,只是书库长年由你打理,他们怎么可以说锁就锁?”
白从宽一脸无奈,“师兄之命,我若不从,便暗示有忤逆之心。我即使不忿,也只好息事宁人。”
“我还真想不通了。难道我们会利用你出入书房的便利去做坏事?”
“我也知道你们没坏心,可师兄们执意如此,我无能为力。”
嫏嬛不无惋惜地在门前驻足,“那只好改日再来了……”她一路往回走,经过纪莫邀房前,又忍不住再次敲门,问:“睡了没?”
“你落东西在我这里了吗?”
“没有……”她匆匆进屋,“跟你说,我刚才见到白从宽了。郭琰和单公迫现在连自己师弟也信不过,又怕我们从中作梗,刚才将他的书房钥匙都收走了。”s
纪莫邀两眼一亮,“可那书房里除了本来就要还给我们的名册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珍奇宝贝?”
“他们两个真是在胡思乱想。”
纪莫邀转了转眼珠,竟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我有办法了。”
嫏嬛顿觉不妙,“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如果他们执意要将我们牵入内斗,又怀疑我们居心叵测,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成为他们臆想中的那群恶人好了——你姐还没走吧?”
“没……她和龙前辈一直都躲在附近。”
“对,师叔也在。你姐未必会跟我合作,但师叔就一定会奉陪到底。”他随即跃到案前,“我立刻修书一封,叫老四送去给师叔。”
嫏嬛忙上前帮他磨墨,“你又想怎么样啊?”
“比起让人五体投地,我更喜欢见人颜面扫地……”
纪莫邀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无度门又将如何应战?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