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默神情间有种说不出来的讥诮：“以德州这边的外资关系基础，为什么我不早点放开合作？我们公司的大基金本来就是实验性质的项目，我们如今资金池又干涸的厉害，就算组织上没出文件，我先行一步，谁又能说我不对？”
给二女分了杯茶，然后摸出烟来点上，杨默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当下国内各行业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商品流通性不足，而不是需求不足；”
“偏偏北方邻居这两年的各种情况，让组织上认识到了只要国内的产业链和产业协从不存在断裂，就不会给外资足够的套利空间，没有足够的套利空间，资产没有全面资本化的危机；”
“事实上，就是因为咱们国家的国企自成小生态，这才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商品的流通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有意地割裂这种产业小循环是有利的；”
“但事情得一分为二的来看。”
“资产目前没有全面资本化的危机，那为了迅速发展，必然会开始有意地推进资本化资产；公司股份化改革和规模化的股票交易也会随之开启，接下来就是期货市场，再之后是房地产交易……总之一句话，什么办法能引进外资，什么办法能加速m2\m3货币的流通速度，就上什么；”
“但问题是，我们国家的外汇政策在那放着，疯狂引入外资，国内就必须对冲增发货币……货币一增发，物价就会迅猛上涨；”
“前年和去年的通货膨胀大家都亲身体会过，具体什么感觉，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必须要承认，适度的通货膨胀的确有利于经济增长，有利于拉动内需；但是一旦通货膨胀率速度过快，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其中一个最直接的点是，由于区位优势问题，外资大量涌入的话，最集中的地区肯定是沿海地区，尤其是东南沿海地区；”
“所以，增发货币后，大部分m2货币也会集中在那一边流转循环；对应的，中西部和内陆地区……准确的说，是没办法吸引到大量外资的中西部和内陆地区，m2货币的集中度和循环速度就会少上许多许多。”
“这会导致一个现象：吸引到大量外资的东南沿海地区虽然物价会快速上涨，但当地居民的工资和收入可以同步提升，甚至超过物价上涨速度；”
“但是内陆地区，居民的工资和收入增长速度则会相对慢上许多……甚至会跑不赢通货膨胀的速度；”
“当过程开始滚起来……卓姐，你说会发生什么情况？”
卓玛丽很容易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当下叹了一口气：“猜得出来。”
杨默点了点头：“嗯，而且一开始口子撕的越大，这个雪球的速度就会越快，甚至连给人足够缓冲时间都没有……而在这个过程中，受到冲击最大的是哪些人？”
卓玛丽表情有些尴尬：“自然是那些基层民众……尤其是那些收入来源单一，以种植粮食为主，粮价又有政策调控的农村农民。”
杨默轻声嗯了一声：“赵老之前跟我沟通过好几次，还反复论证过，所以这一点，他很清楚，这也是他坚决反对一下子把口子撕那么大，甚至在会上数次说了一些有失体面的话的原因……说到底，他不是看不清形势，也不是为了自己。”
事实上，他没有说的是，在外汇储备不够的情况下猛然放开那么大力度的外资进入，造成的冲击并不止这么点，而93~94年的这次通货膨胀虽然在幅度上略小于1988~1989的那次，但是实际造成的整体影响嘛……
卓玛丽有些默然，身为一个女人，一个打小在东营指挥部长大的女人，她觉得有些无法理解这些男人的想法，赵老都这等身份地位了，犯得着这样么？
叹了口气，卓玛丽有些无奈地看着杨默：“我知道你跟赵老的关系好，可是你现在毕竟是德州城产公司的总经理，也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就把火撒到那些合作单位的身上吧？”
杨默叼着烟，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仅仅只是因为个人情绪，是在泻火？”
卓玛丽微笑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老弟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话虽如此，配合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说服力。
杨默冷哼一声：“你以为一下子放开外资进入，只有那些缺乏产业基础和区位优势的中西部地区会受到剧烈冲击，咱们德州凭借着勉强还可以的区位优势和现有的基础就不会被动了？”
“大错特错！”
杨默脸上挂满了冷笑：“我知道现在依托着北方那位邻居倒下后空出来的市场，那些企业即便是没有参与轻重工业品交换计划，只要能嫁接到其余的边贸渠道，也照样可以活的很好。”
“但是，我敢打赌，这种轻松赚钱的好日子，撑破天能过上个两年就到头了！”
“北方空出来的市场再大，但人口基数和市场规模摆在那，像上一代民用半导体配件和仪器这种toB，而且只能算作是凑合着用的东西，一旦等到当地的产业环节基本补上了，需求也就降下来了……更何况欧美资本本来也在攻略中亚和北方市场，等他们忙完了要紧事腾出手来，不可能不瞄上这块市场。”
“所以两三年后怎么办？那自然只能把业务重心往国内移。”
“可不管是欧美还是日韩，外资一旦大范围涌入国内，必然会带动各个产业领域，尤其是高利润产业的产品迅速迭代，然后靠着品牌溢价和技术更先进的产品在国内跑马圈地。”
“所以等两三年后，这些企业把目光掉转回国内，就凭借着当下这些七八十年代甚至是六十代年的技术，怎么跟人家竞争！？”
“现在又不是改革开放以前，消费者的眼界经过十几年的开拓后，早就不是你有什么我就买什么的年代了，而且现在全球的半导体技术和电器技术都在迅猛发展，别说十几年的技术差距了，就连三年，都足以形成代差！”
“那时候怎么办！？”
“把这么一块肥美的市场拱手相让？”
“还是继续当冤大头，每年砸进去天文数字的科研经费，并且圈出足够的市场让他们奋起直追？”
“对不起，别说德州城产公司未来三年内的资金不会太充沛，即便是充沛，那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半导体和仪器这玩意，一旦进入高速发展阶段，那是一步差，步步差，等到技术形成几个代差后才想起奋起直追，这个投入不是我们一家公司所能搞定的！”
“所以，我之所以给他们削减汞矿配额和边贸配额，就是要逼着他们赶紧给我把技术和线程工艺提上来……拿技术换配额，公平的很！”
说到这里，杨默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别的地区我管不着，但在德州这一亩三分地，要么你乖乖地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去做，要么你就等着我把你的业务拆分出来！”
“哼，未来二十年，这些行业都是数得着的潜力行业，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
卓玛丽忍不住有些头大，看样子，要是那些企业还是继续趴窝的话，自家这位老大是真的打算上手段了。
至于上什么手段……
忘了上一次那些企业是怎么被找茬然后业务剥离的了？
更何况杨默现在的影响跟一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说服尤亚坤他们直接出面主持业务重组，很难以想象么？
当下叹了口气：“好的，我知道怎么做了，我现在就去召集投资一部和产业扶持办公室的人开会。”
见到卓玛丽起身，杨默叫住了她：“等等，还有一件事，说完了你再过去开会……心里有个底，到时候才好协调安排。”
卓玛丽重新落座：“还有什么事？”
杨默笑了笑：“你不奇怪为什么我从铜仁汞矿那边拿到了1100吨\/年的汞矿优先购买权，却只肯分出200吨给本地的制造企业么？即便是对日的化妆品销量再创新高，外加默默百药的网点规模一直在扩大，两边却也消化不了这么多的汞矿配额。”
卓玛丽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既然你之前提到了赵老，他老人家年后又要到青海那边去赴任，那么消化不了的那些汞矿配额，肯定被你拿出来做人情了呗……这玩意可是紧俏货，放在赵老手里，价值大着呢。”
杨默赞许地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地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卓姐，就是厉害……我已经答应了赵老，等他到青海赴任后，头五年，我每年都会转让500吨汞矿配额给他，他老人家打算在青海那边大力尝试发展新材料和部分精尖仪器配件的制造，一些材料和配件需要用得到汞；”
“所以，待会儿你过去开会的时候，不妨把家用太阳能热水器项目和村用光伏电站项目单独拿出来重点讲讲，看看能不能选出几个本地的好苗子，与那边形成产业联动……赵老那边已经答应帮我们启动相关的科研课题，他那边可以调动的科研力量可不是我们德州一地可以比拟，这么好的资源，可不能浪费。”
村用光伏电站？
卓玛丽一愣，一时把不准杨默说的产业联动是哪个朝向的。
家用太阳能热水器项目很好理解。
自打1979年阿美莉卡的大统领卡特指着某套总价值25万美元的太阳能系统大肆吹嘘一通后，这玩意便迅速的走入了各国的视野，因此华夏自然对此也展开了一系列研究，据说80后的小学课本上就有诸如用太阳灶煮面条之类的课文。
而在太阳能系统的所用应用中，除了太阳灶这种在农村地区事故频发（引燃失火）的设备外，大抵热水器是最早具备商业化应用的太阳能设备了——虽然一度大名鼎鼎的皇明太阳能热水器是1995年才成立于德州的，但问题是，总归不会有人会以为一位石油大学机械设计系出身，毕业后在地质矿产部石油钻井研究所上班的年轻人，真的可以不用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己独立研发一款太阳能热水器吧？
当然，按照当下的技术主流，太阳能热水器分为真空加热管和光伏热泵两大方向，因此既然杨默刚才提到了村用光伏电站项目，那么很明显，这里说的太阳能热水器那大概率就算光伏热泵技术方向的热水器……这也与新材料的研发和应用息息相关。
而村用光伏电站也很好理解。
可能许多人未必清楚的是，虽然后世华夏的光伏产业是从1997年的光明计划正式开启，在2010年杀出重围，然后在短短的几年间独霸蓝星（虽然问题多多），但实际上，早在1983年，华夏就在gs省Lz市榆中县的园子岔乡建成了第一家光伏发电站，而且这个总装机容量为10千瓦光伏电站在后世依旧还能正常运行，只不过功率低了许多罢了。
如今并不是后世，农村地区的各种生活和工业能源非常紧缺，天然气如此，电力也是如此；
杨默一直想要尽可能地维持住农村地区的社会人文生态，而要想维持这种生态，首先就要缓解农村的劳动力流出问题，所以除了提升农村地区的人均收入水平之外，尽可能地给他们创造一个在便利程度上与城市相差不大的生活环境也是重中之重。
所以既然杨默当初能通过推广村建沼气池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德州农村地区的肥料和燃气问题，那么各村建一座小型光伏电厂以求农村地区的生活用电问题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但问题来了，如果是想要通过太阳能热水器和农村光伏电站项目所产生的需求，去帮衬一下赵老的工作，那完全没有问题……毕竟当初岛国京瓷公司制造并捐赠的那些太阳能单晶电池板，华夏早就能造出来了，别说华夏，就连齐鲁这边都能造，只是因为需求的问题，一直没有成规模的厂商而已。
但是“产业联动”这四个字从杨默这种人的嘴里说出来，肯定不只是委托青海那边生产一大批光伏电池板这么简单……以当下的物流条件，这些光伏电池板从青海运到齐鲁，白菜都盘出肉价来不说，以赵老那边能够撬动的科研力量，复制生产几块光伏电池板，也委实有些丢份。
所以，是从哪个方向去产业联动，联动到什么程度，就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了。
听到卓玛丽的询问，杨默耸了耸肩：“第一阶段的产业联动嘛，那自然是以出口型的光伏热泵家用热水器为主，村建光伏电站为辅；”
“对于高效能太阳能热水器，国内本身的需求也很强劲不说，眼瞅着外资准入马上就要放开了，欧洲那边炒环保又炒的有些魔怔了，因此太阳能热水器这一块是个超级肥肉……只要赵老那边的科研团队能把单晶太阳能组件的转化效率提升到18.5%~23%这个区间，那不管用的是p型的Bsf铝背场电池还是国际上正在研发的n型topCon电池，乃至于号称终极梦想的叠层电池技术，绝对能狠狠咬下一大块肉来，你是不知道，欧洲那边这玩意卖的老贵了！”
“至于第二阶段……”
说了一通卓玛丽并不熟悉的专业术语后，杨默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如今光伏用到的硅晶电池技术，主要分为多晶硅电池和单晶硅电池，其中尤以单晶硅电池为佳；”
“而单晶硅电池的制造，需要以多晶硅作为原料，更是涉及到拉晶、切片等制造要求比较高的工艺环节，难度呈几何倍增长，而且纯度越高光电转化效率越好；”
“所以……你懂了么？”
单晶硅？
纯度越高越好？
嘶~
超高纯度的单晶硅？
一下子明白了杨默的言下之意，卓玛丽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半导体发展至今已经有六十多年了，随着行业技术的快速演化，尤其是计算机和游戏浪潮到来，高纯度单晶硅和相关切割、打磨工艺对于这个行业的重要性哪怕是她这种门外汉都有所了解。
这哪是产业联动啊，分明是拿着刀子逼迫德州这边的半导体企业快速技术升级啊，不然的话，不管是市场还是保底业务承接，未来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分分钟从产业联动变成产业转移！
深吸一口气，卓玛丽压住脑海里浮现的种种想法和担忧，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告辞，尽显干练。
看着这具丰腴的娇躯迅速地被裹进呢绒大衣里，然后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杨默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面前已然有些冷掉的茶汤放在唇边，却是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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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修改过一些内容和言辞，希望不会对阅读造成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