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筝他们前脚刚走,杨默载着土狗同学后脚就溜到夏留村的。
“哎呀呀,本来还想见识见识560长啥样的说……还有传闻中的三虎将。”
杨默四处张望了一下,遗憾地叹了口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子:“人就这么走了?”
严老西苦笑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聊下去我难受,他们也难受。”
被请进了会客室的杨默摸了一根烟散了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那已然有些硌人的老沙发上:“怎么,没谈妥?”
早就察觉到今天的杨默很不一样的严老西看了一旁乖乖坐着的土狗同学一眼,在接到对方的眼神后,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嗯,没谈妥。”
杨默一脸地诧异:“为什么?有冤大头愿意出钱帮你们建火电厂不是挺好吗?”
为了加快建设速度,从八十年代开始,很多基建项目其实是一直是对民间开放的。
后世在这方面最有名的当属高速公路,但放在八九十年代,最有名的当属小水库……毕竟在南水北调工程之前,水是很多北方农村地区最稀缺的资源。
这也是夏留通销社一直不断垫钱给一些村子修建水库的原因。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齐鲁大部分农村地区更是有粮棉生产任务,地里面的粮食欠收,你手上的活计再赚钱,农民心里也不踏实……况且粮棉生产任务一旦完不成的话,还会衍生很多问题,反过来副作用于村里第二三产业的发展,毕竟光是顶着一句“保障安全红线”就足以将许多项目打入万劫不复了。
但很多人未必清楚,除了水库、高速公路之外,其实小型发电站也是对民间开放的……后世有不少的大老板赚到钱后,转手就投资或者承包一个小型水电站,这种情况在山西地区尤为常见(不是为了入网卖电的那三瓜两枣)。
当然,小浪底水利枢纽修建在即,在德州地区修建小型水电站并不现实,所以要修的话,也只能是修火力发电站。
但是,火力发电站和水利发电站虽然都是电站,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天差地远……最起码,火电站的运营成本和非运营成本都要远远高于小型水电站,所以即便不考虑政策方面的因素,修建并运营一座火电站的费用都是笔巨大的数字。
因此杨默刚才问的那句话,从表面上来看一点问题都没有,在基建设施薄弱的农村地区自筹资金修火电站,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冤大头。
而把人家送上门的钱往外推,那则是比冤大头还要冤大头。
严老西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杨师傅,你应该猜得到我们夏留通销社不惜代价地去修那些火电厂是为了什么……李风筝他们目的不纯,我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们。”
小杨师傅?
听到这个三年多了始终没有变过的称呼,杨默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旋即却是笑了起来:“你们夏留通销社不声不响地筹资启动了7个火电厂项目,拟定的总装机容量更是高达1250兆瓦……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现在才听说,我哪里知道你们建这些火电厂是为了什么?”
土狗同学在一旁听着,却是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这事你到现在才知道,说到底不还得怪你自己定下来的那些规矩么!
是你自己下的规定,除非是涉及到公司战略节点的工作,又或者是A级规模以上的项目,否则各部门的负责人都有权直接批复,最多也就到总助一级就完事了。
而则7个火电厂的拟定总装机容量虽然高达1250兆瓦,但却不是一次性建成的,自然递不到你手上……再说了,就算一次性报上去了,1250兆瓦的装机总量虽然很多,但对于大华公司和德州城产公司这种庞然巨物来说,却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说不定连个B+的项目级别都评不到,哪有资格递到你的案头啊!
严老西自然也是知道这个,但他更知道杨默说出这话的意思,当下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小杨师傅,这些年来,我们夏留村的人一直奋战在农村基层一线,经历过的事情很多,见过的事情更多……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比别人更清楚强村公司孵化计划的意义,也比任何人更清楚想要让我们这些农民挺起胸膛来正大光明地越活越好,仅仅一个强村公司的孵化计划是远
远不够的。”
说到这,严老西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杨默:“小杨师傅,我知道你想从我口中确认答案……没错,我们夏留通销社不惜代价地通过自筹或是垫付的方式,筹建这些火电厂,其用以,无非就是想把我们这些农民,想把我们千辛万苦孵化出来的这些村集体企业的命价上限,尽可能地提高一点罢了!”
命价?
上限?
杨默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一旁宛如小兔子般缩着的吕莹莹一眼。
这是《血酬》和《潜规则》里反复提到的词,当初自己除了在赵老面前阐述过一部分内容之外,便只有土狗同学被自己选择性地教输过一些了……很明显,这丫藏不住事的老毛病又犯了。
哼!
稍后再找你算账!
没好气地瞪了这丫头一眼,杨默转过脑袋,对着严老西笑了笑:“老严,你凭什么就觉得建几座火电厂就能提升大家伙的命价上限了?”
严老西纠正道:“不是几座火电厂,而是几十座火电厂……7座火电厂或许不够,但二十座以上,却是应该能起到一些作用了。”
二十座?
这胆子可够肥的啊!
杨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哦?为什么?”
严老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因为小杨师傅你之前曾经说过,现在已经是资源重商主义时代,所有的经济行为和商业行为,在剥开层层外像之后,本质上全都是资源的置换和比拼!”
“如果是放在去年以前,不管是修水库也好,修路也好,修火电站也好,都不足以有效提升大家伙的命价上限……但是随着南巡讲话的结束,随着国内全面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情况却是不一样了。”
杨默却是一下子来了兴趣:“哦?展开说说?”
严老西将杨默之前发过来的大重九轻轻放在茶几上:“很简单,越是生活中看似随处可见的资源,其实越重要……如同大家伙平日里呼吸的空气和水一样,你平日里不会觉得这些东西有多稀罕,但一下子没有了空气,你会被憋死;没有了水,你就会被渴死。”
“国家为什么这两年大力发展米袋子工程和菜篮子工程?除了要致力彻底解决大家伙的粮食问题之外,同样也是为了给经济的发展提供足够的资源基础和上升托力……没有足够多、足够便宜的粮食和蔬菜肉蛋奶做保证,食品工业怎么发展得起来?”
“所以,粮食就是食品工业的最底层命脉!”
“同样的,国家这两年开始大力发展化工产业,很大一个考虑也是在为农业的发展托底。”
“没有化肥,粮食的产量就上不来;没有足够便宜的化肥,粮食的成本就控制不下来,食品工业的价格竞争力下限就无法保证;”
“农药、塑料薄膜、塑料大棚、浇溉软管等等这些农业物资,同样也是基于一样的道理……都是在为降低粮食的综合成本,在为保证食品工业的价格竞争力下限做托底。”
“所以,化工就是粮食,就是农业的最底层命脉之一。”
微微举了两个例子之后,严老西双手叉十:“现在德州和兰陵的农村基层地区,经历了三年的产业下沉之后,已经具备了相对齐全的中低端制造业基础……事实上,目前八成以上的强村公司都是依托着中低端制造业孵化出来的。”
“而在国家努力参与到国际化分工的如今,在自身经济结构本就呈现出外向型特征的齐鲁,在这个已经转入资源重商主义的国际市场环境下,这些下沉到农村地区的中低端制造业的最底层命脉是什么?”
伸出三根手指,严老西的表情沉重无比:“在我看来,只有三个:人力、原材料、能源!”
“庄稼汉子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有奔头,苦点就苦点,所以人力成本对于绝大部分农村地区来说,都不是问题……但是我们的初衷是让大家伙过上有尊严的好日子,而不是跟旧社会的苦力一样。”
“而原材料这一块,由于涉及面太广,很多诸如铁、铜、铝、铅、汞等重要工业原料都是国营,我们根本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去影响。”
“那么按照小杨师傅你之前说的不可能三角理论,我们唯一可以尝试的,也就只有这一片区域里的能源自给了。”
又是微微
顿了顿,发现杨默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被这种沉默的压力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严老西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实上,吕经理曾经跟我们分享过的案例更加让我确信不惜代价修建火电站的决定是对的。”
“吕经理告诉我们,小杨师傅你曾经说过,诸如电解铝这种应用在制造业领域方方面面的原材料,其实在国际市场上比拼的就是电能成本……谁能稳定供应足量的电力,谁的用电成本更低,谁生产出来的电解铝就更有竞争力;”
“同样的,诸如钢铁、有色金属、化工、建材、机械制造等等行业,虽然高端产品拼的是技术,但中低端产品无一不拼的不是电力……事实上,就我这几年的感悟下来,几乎所有的中低端制造业都是在比拼成本,而电力则是所有成本中占比前三的存在。”
说到这里,严老西表情有些凝重:“德州和兰陵的农村地区已经承接了大量的中低端制造业环节,而农村地区电力紧缺,一直是制约其产业发展的重要一环,在电力工业部旗下的各地电力局暂时没有能力在当地集中构筑电力供应网络的当下,农村地区本来就有自行筹资建设电厂的需求。”
“更关键的是,正是因为电力对于制造业企业来说至关重要,所以电力便成了卡在我们脖子上的一把铁手!”
苦笑了一声,严老西解释道:“小杨师傅这两年很忙,也一直没有时间下基层,所以对于一些情况可能不太了解,你大概不知道,现在乡一级的供电所,已经跋扈到什么程度了,稍有看不顺眼的,便是拉闸限电,为了能保证自家企业能正常通电开工,很多村子不但处处陪着小心,有时候还不得不……”
话说到一半,严老西捕捉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隐约形成蟹钳的白云,顿时没敢继续说下去:“总之,这种情况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要想不被卡脖子,要想不被随意刁难,要想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水、电、路这三样东西,必须要掌握在大家伙自己手里才行!”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夏留通销社这两年会把自己的收入搭进去,还依旧四处拆借过桥款的原因……身为德州和兰陵农村地区的老大哥,既然大家伙愿意相信我们,我们就有责任和义务带着大家伙往前走!”
“最起码,把我们这些泥腿子的命价上限提高一点,不至于别人餐盘里爱怎么杵就怎么杵的山药泥!”
都知道权利只对权利的来源负责,但很少人却知道权利也分为显性权力和隐性权利,而这个社会无处不在的隐性权责则是基于需求,准确的说是基于需求的短板和核心资源的依附性而产生的……在社会治理和经济领域尤为如此。
所以,一旦你不需要依赖别人,在很多情况下别人就拿捏不住你。
这也是为什么杨默这几年始终都能保持一种极为强势的态度,但其它人对他却无可奈何的原因;
同样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很多主管单位都在想法设法解构本地国企闭环生态圈,而资本也极为讨厌小农经济模式的一个重要原因……很多东西,你只要明白了其中的底层逻辑,就能一下子想通了。
当然,社会治理其实就是一本会计账,所有的政策和行为也不过就是衡量利弊之后所做出来的选择而已;
如严老西所说,单纯只是实现农村地区的电力能源和水利自主,并不能彻底改变农民这一群体的弱势,充其量无非也就是让他们从一堆爱怎么杵就怎么杵的山药泥,变成一个需要先用大火煮熟才能下嘴的生地瓜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提高一下这些老乡和强村公司的命价上限,让其他人在动歪心思时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其实对于很多老实巴交的农民来说,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
杨默歪着头静静地盯着严老西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怎么滴,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不觉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忽然想起了《动物庄园》里那匹名叫“拳师”的老马。
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头名叫本杰明的驴子的杨默叹了口气,忽然开口笑了起来:“老严,你确定……是大家伙愿意相信你们,而不是纯粹把你当冤大头?”
严老西自然知道杨默问的是什么,当下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虽然不是所有的村子都支持,但是过半的村子都表了态,愿意集资修建水库和电厂…
…只不过大家伙现在手里都没富裕的闲钱,每个月还必须截留一部分资金来用于扩大生产,所以只能由我们夏留通销社想办法筹集资金来先行垫付。”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小杨师傅你一直都在强调,现在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年代,很多事情都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与眼前的机会相比,我们夏留通销社勒着裤腰带再过几年苦日子也不算什么。”
对这方面稍微有所了解的同学都知道,在华夏,不管是水电站还是火电厂,都是个付出与回报严重不成正比的项目,在保证正常运营的情况下,要想回本,没有个二三十年,根本不可能!
所以,除非是国家或者央企基于自身的社会责任而出手,否则的话,没有那个傻子会愿意投这种基建类项目……而考虑到八九十年的通胀水平和资金紧缺程度,民间去投这种项目,就显得更傻了。
所以杨默听到严老西的话后,忍不住有些动容:“哦?你们只是垫付?”
严老西脸上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骄傲:“没错,跟这两年所有的扶持项目一样,这些火电厂都是双层ppp结构,股份由各地以村为单位按比例持有……合同上白纸黑字的写着,这些钱暂时是由我们夏留通销社垫付,对应的股份也是由我们代管,十年之内,各村必须按比例回购相应的股份,并按3%的商业借款支付我们利息,否的话,股份自动转入二次分配,而电厂也有权利拒绝向违约的村子供电。”
利息什么的,其实就是个消化,毕竟以当下的通货膨胀水平,3%的利息别说保值了,简直是打对半白送。
但这种股权架构,这种惩罚条款,以及这份白纸黑字的合约却是从另一方面表达了那些村子的态度……最起码,对于通货膨胀毫无概念的他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些村子并没有把严老西他们当成冤大头来看,而是真的存着共同进退的心思。
沉吟了一下,杨默忽然开口问道:“那这些火电厂的运营成本核算了没有,万一真的投入运营,到时候你们的电价打算定多少?”
严老西没有任何犹豫:“火电厂这玩意没法提前核算运营成本,毕竟这东西受煤价的影响太大了,唯一可以算出来的是……第一批共计7座火电厂建成后,日耗电煤量不会低于2.3万吨!”
说着,这老倌挺了挺胸膛:“但是不管煤价怎么变化,我们都一致商量好了,最起码在十年之内,我们的电价只会维持在3毛钱一度的这个水平,只准低,不准高;毕竟经过我们的反复计算,只有把电价控制在这个水平,那些负责中低端制造的强村公司才能保持一个可以全方面正向发展的盈利水平……就算以后提价,下一个五年计价周期内,上浮价格也不能高于成本价的10%!”
杨默顿时吸了口凉气。
3毛钱一度?
要知道,在1998年之前,各农村地区的电价虽然并不统一,但却普遍在6角~1块钱之间波动……没办法,跟一些肉蛋或者电器类产品一样,电价这玩意其实是随着经济和基建的发展呈倒挂趋势的。
而且你要搞清楚,这是民用电价,除非你有政策倾斜,否则工业电价更高!
所以,3毛钱一度电的水平,放在当下简直是比福利还要福利的存在。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
“老严,你的意思是,你们打算自己供电,而不是上网卖电?”
杨默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不管是水电站还是火电站,国家的政策一直都是鼓励民间积极参与。
但问题是,电厂你可以建,但是跟后世一样,你发出来的电却是要卖给国家才行,也就是所谓的上网卖电,自己私搭电网供电,那是违规的。
严老西却是笑了笑:“小杨师傅,这个却是不用担心,我研究过,国家现在没有不允许集体电厂供电的规定,而且这些火电厂全是报备了临邑县和齐河县的主管单位,用的也是产业重点配套项目的名义,环境保护、土地使用等相关审批都没问题。”
德州是分税制改革试点城市,临邑县更是在拼了命的搞乡财县管改革,再加上谁也不敢得罪杨默,因此有了本地主管单位的背书,两地的电力局稍稍做出些让步也并不奇怪。
但杨默却知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当下
皱起了眉头:“可问题是,我马上就要升到厅级了,一旦我被调走,三五年后,你想过后果没有……况且老严你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了,应当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
现在没问题,不代表以后没问题,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线来看的话,1996年年底,国家电力公司就要改组上马了,届时所有的电网经营业务都要彻底集中……偏偏那时候又恰好是换届之年,因此到时候肯定会有大麻烦,最起码3毛钱一度的电是别想了。
孰料严老西却是倔强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管,既然一开始手续没问题,那么以后你就不能反悔不认账!”
说着,眼底露出一丝狡黠:“反正我们就是一群泥腿子,只会认死理,你要是站不住理……上百个村子,十几万的庄稼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
杨默翻了个白眼,这会儿来装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庄稼汉了?
我就知道,这么一个杀手锏,你不可能不备着!
不过虽然严老西的应对未来风险的对策很粗暴,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手肯定很有效。
后世魏桥集团自建电厂的事情很有名,与国家电网顶牛的事情更有名。
想想看,连2012年的魏桥集团都可以用“内部保障供电”的名义把对方硬生生地给顶了个灰头土脸,更何况这是九十年代,那计划中的二十座火电厂还直接关系到数百家村集体企业,以及十几万村民的生计?
如严老西所说,在华夏,只要你占理,把事情往大了闹,只要控制好实际尺度,基本上都能收获一个相对满意的结果。
轻轻嗯了一声:“所以,李风筝他们这次过来,之所以想跟你们一起投资建火电厂,就是想要合流,给自己壮壮声势?”
严老西点了点头:“那位禹庄主这两年派头是越来越大,着实有些迷失自己了,不过今年5月份,他落选津门参加14大的代表,想必也给他狠狠敲了一记警钟,让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毕竟是虚的,表面上那一时的风光也不足为凭,所以终于想要给自己堆底牌了。”
“可惜的是,他这两年各方面都定了型,过于傲慢的言行让他在系统里很难有寸进不说,他们集团的产业也由于体量太过庞大而很难转身,家族式的管理框架更是让他们距离团结群众这四个字越来越远。”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寻找新的搭子,寻找新的底牌,就成了他们最便捷的选择……而很不幸,德州离津门狠劲,我们夏留通销社的群众基础很好,偏偏又欠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找上我们,然后通过项目捆绑的形式给他们攒底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杨默笑了笑:“可为什么你没有答应?”
严老西抿了抿嘴:“第一,李风筝那人手脚不干净,我不想那些火电厂和水库变成平账的工具……夏留通销社吃点亏没事,但我却不希望以后因为他自己的问题被查出来,连带着这些原本是造福于民的项目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第二,我跟现在的他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夏留村上上下下八百多号村民之所以能一直勒着裤腰带苦到现在,不是我们真的傻,不懂得花钱的乐趣,而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信念和价值满足感……一旦跟他们那些人混在一起,做事会有很多掣肘不说,大家伙咬着牙憋着的那口气也会散掉。”
“这一口气要是散掉,要想再憋起来,就难了!”
杨默点了点头。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精气神这三个字属于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别说感受了,就连想象都很难去想象。
但是对于这个年代的许多人来说,这三个字却是无比真实地存在的……就拿石油系统里著名的铁人王进喜来说,后世的人怎么可能理解一个人竟然可以在大冬天毫不犹豫地跳进泥浆里充当人肉搅拌机?
只不过……
这毕竟已经是1992年了啊~
想起夏留村里围墙上那无处不在的标语,杨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严,有精气神是好事,但其实认真说起来,如今的夏留通销社远比北边的那个庄子更有花差花差的资本……你确定你们胸里的那口气能一直憋着?”
严老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敢保证,但我唯一能保证的是,一旦我发现大家伙胸里的那
口气泄掉了,那我会在第一时间把夏留通销社解散!”
说着,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小杨师傅你一直对我有偏见,这个我也不怪你,谁让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我就是个被人追债的抬会耗子呢?第一印象是很难被改变的。”
“但是我想说的是,小杨师傅你毕竟年纪在这里放着,又是出生在红旗下,不太懂我们这些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微微捋了捋自己那依旧密密麻麻的花白短发,严老西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我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了,算起来,新华夏成立的那一年,我刚好成年。”
“我们那会儿跟你们不太一样,虽然是刚刚成年,但却已经是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了。”
“总之,亲眼见过千里赤烟,人间炼狱场的我们,比起你们这些年轻人,对于教员的敬仰来的更加深刻,也更加愿意去追随他老人家创造一个无比美好的世界。”
“同样的,曾经去过朝鲜战场的我们,也比任何人都相信人定胜天这句话,也比任何人都相信,只要全力以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的做不到的!”
说着,严老西转过头来:“我知道小杨师傅你会觉得这种观点很虚幻,甚至还很幼稚,但是我、老孙、以及夏留村的那八百多位同志,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事在人为!”
“很多人曾经给我说,夏留通销社已经发展的很好了,就算离开大华公司,离开钻探一公司,依旧能活的很好,而且一定会活的更加滋润……毕竟与大华公司那些繁杂的合作占用了我们大量的人手,而这些人手无一不是社里千锤百炼的骨干。”
“但是我们夏留通销社始终都没有中止与大华公司的合作,始终没有拒绝那些需要耗费我们大量人力和精力,但劳务收入却甚至比不上我们自己操刀一个普通商业项目的工作。”
“这并不是因为小杨师傅你是领导,也并不是因为大华公司是央企的原因。”
微微顿了顿,严老西的声音充满诚恳:“一方面,我很早以前就说过,小杨师傅你是我们夏留村的朋友,为了朋友,我们愿意帮这个忙。”
“但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随着合作的加深,我们发现,虽然小杨师傅你的做事风格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很多观点和想法也跟我们大相径庭,但你真正在做的那些事情,却让我们发现,其实你也是我们的同志!”
微微挤出一丝笑容,严老西扫了一眼旁边的吕莹莹:“虽然我知道很多人并不这么看,甚至有很多社员也并不这么想,但我一直认为,话怎么说的不重要,具体怎么做的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结果却骗不了人。”
“德州、兰陵两地,合计1147个村子,在短短两年内,67%村民的人均年收入从之前的不足300元,一下子飙升到了1140元,人均gdp更是突破了三千大关……这里面虽然有工资物价上涨的缘故在里面,但小杨师傅你一直的默默努力才是真正的关键。”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同志,都是为了带着大家伙奔向好日子,小杨师傅你的身份和能力又远要比我们来的强,那么作为我而言,自然要无条件的配合!”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三碗麦饭一席硬床而已,我们夏留村的人穷习惯了,对于物质的要求并不高……与之相比,一步步看着大家伙在我们的帮衬下日子红火起来,然后翘起大拇指对我们称上一声好样的,才真的让我们感到欢喜。”
“所以,我希望小杨师傅你能明白,我们不惜大肆借债也要搞那么的水库、火电站,甚至不惜主动贴钱给那些技术人员奖励,不是因为我们打算模仿你,把德州和兰陵地区的农村地区变成只听自己号令的基本盘,而是因为……这是身为一个带头老大哥,在带领大家伙奔向小康生活路上,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好歹也是跟系统里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严老西自然知道系统里的人跟他们这些农村人看待同一样事情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而在农村地区大搞水库、电厂这种回报周期漫长的基建项目,固然能够很好地避免村集体企业和那些大棚种植项目(2.0版本的大棚种植技术就开始需要大量的电力作保证了)被人卡脖子,但何尝没有把这些村民和村集体企业转化为自己铁杆的嫌疑?
杨默静静地听着严老西说了这么一大通,然
后就这么杵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类似的话,杨默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
第一次是王一诺对他说的,
第二次是赵老对他说的;
第三次则是严老西说的。
莫非……
建国前出生的人,跟建国后出身的人,观念差距就真的这么大么?
杨默没有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杨默从沉思中醒来,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瞅了瞅目不转视盯着自己的严老西,却是轻轻一笑:“老严,以当下的情况,你再这么玩现金流,很危险……给我说说,你们现在的资金缺口还有多大?”
摸出一根烟来点燃,杨默脑袋朝着土狗同学的方向歪了歪:“这丫头伸手就向我要2000万,原本我还以为是狮子大开口……但是如今看来,这么点只怕是不够啊!”
严老西闻言一愣,看了看正在那哼哼唧唧的土狗同学一眼,他没想到吕莹莹竟然会直接向杨默开口要钱,更没想到杨默竟然真的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杨默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成,我知道了。”
既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就这么朝着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杨默忽然停下身子,然后扭过头来:“对了,火电站的事情,就别在用村集体的名义去操作了,到时候我让大华公司那边出面,象征性地出点股,然后双方p一下……地方上的人事三五年就要变动一下,风险未知性太大,他们电力系统有时候还得指着我们石油系统支持燃料呢,把大华公司的名号挂上,到时候顶牛也会方便许多,别老是动不动就想着发动群众的,后遗症太大!”
言下之意,却是打算在情非得已下,复刻一下后世魏桥集团的操作。
严老西琢磨出味来了,顿时大喜:“……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