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灵 作品

第 87 章节

莞尔一笑,道:“这个宝玉,却取这个名儿来做什么?物是人非,他非昔日宝玉,我也非昔日黛玉了。”

徐若凡却是目光猛然一跳,竟不言语。

一路上唯闻清鸾吵闹陈也俊赔礼之声,洋洋洒洒,已经到了太湖之畔,拾桥而过到了百花洲。

碧波浩,红莲俏,景色分明如画,微雨朦胧,如置身仙境。

黛玉目光一转,已经在水亭中看到了宝玉的身影,坐在一个书案后头,摆设倒是颇为雅致,堆些笔墨纸砚,身后却挂着几卷书画,无非花卉山水。

曾几何时,富贵尊荣的宝玉公子,竟沦落至此,卖书画为生?

黛玉莲步轻移,逶迤案前,瞧见宝玉正低头画一株海棠,写一首海棠诗,海棠是昔日作诗时候的白海棠,诗却是当日里自己做的海棠诗,不觉悄然叹息,无声一笑,道:“我出十两银子,倒是给我做一首出自你自己手的诗词!”

脆声玲珑,挟着怒其不争之意,破风而出。

宝玉愕然擡头,墨玉一般的双眸闪过一抹光亮。

风卷起手中画卷,悄然落入亭外湖中,海棠晕染开来。

历经生死,再见伊人面,竟恍如隔世!

★前尘如烟

话说宝玉陡然见到黛玉,不觉满面皆惊,随即喜道:“林妹妹来了!”

面色欣喜,语气高昂,一言道尽午夜梦回之际的思念。

黛玉却只淡淡地询问道:“表哥别来可好?”

清音柔嫩,只是表妹面对表哥而已。

素手只握着徐若凡修长粗糙的手指,像是牵手地老天荒,亲密的俪影映衬在宝玉宛如明月的眸底,让宝玉不觉心中一酸,油然生出万分怅惘。

宝玉眸光依然,叹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捡回一条性命罢了。”

清秀的容颜仿若中秋之月,眉宇间却纠结着数不尽的惆怅之意。

月光一般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凝视着紧紧牵着的两手。

黛玉淡笑道:“人生在世,有命才有运,表哥平安无事,原是福分,日后好生处事,外祖母知晓后,也总归放了心,不枉老人家疼了你一场。”

宝玉一怔,痴痴地道:“那妹妹呢?可曾为我担忧?”

徐若凡手上青筋暴起,眸子中放出一些儿精光与憎恶来。正欲斥责,忽而被黛玉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手背上,徐若凡方缓下心中的怒火,仍旧十分不悦。

黛玉凝视着夫君俊朗的容颜,柔柔一笑,眼里盛满了他明白的爱恋。

徐若凡伸手搂着,比宝玉高了许多的他俯瞰着宝玉,凛然道:“你是娘子的表兄,徐若凡给你三分颜面,莫要胡言乱语,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宝玉一生,活在温柔富贵乡,锦绣繁华地,相交的也不过都是文雅飘逸之流,何曾见过徐若凡这般雄壮威武之人?单是那一份锋利如刀的威势,已经吓得宝玉心中有三分馀悸,面色浅浅一白。

静默了一会子,才挣扎着道:“我与妹妹原是从小儿的情分,什么话儿不曾说过?你也不过是皇上指婚,才娶了妹妹罢了!”

徐若凡铁手成拳,正欲挥去,却给黛玉覆又拉住。

正色看着宝玉,黛玉清声道:“夫君说得极是,表哥理应言语留意才是。”

覆又侧头对宝玉淡淡地道:“表哥自有祖母娘亲担忧,紫鹃也替你担忧得很,又何苦多我一个?况我非贾府中人,也只是个已经出门子的表妹,心里头只有夫君的安危才是能让我担忧的,外人也就免了。”

宝玉面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清嫩的嗓音有些嘶哑,自言自语地道:“表哥?原来,我在妹妹心里,只是个哥哥而已,还是个外人。”

黛玉却无所觉,只是道:“念着昔日情分,我仍旧称你一声表哥。”

恩断情绝时,贾府,早已是过往烟花。

听了黛玉这话,宝玉不由得一呆,静默了半日,噙着一点清泪,方道:“听着妹妹的意思儿,竟是如今没了情分么?”

黛玉莞尔一笑,宛若静莲,“为贾府算计多年,再浓的情分也淡了。如今我是徐家的媳妇,徐若凡的妻子,表哥你是紫鹃的依靠,瞅着紫鹃跟着我那么多年,瞅着外祖母为你担忧落泪,我知晓你的行踪,只是过来看看罢了。”

说得宝玉失声哭了起来,道:“难不成,妹妹竟真的如此冷心绝情?”

见他面莹如玉,落泪如亭外细雨,陈也俊愕然,清鸾微鄙,徐若凡与黛玉素知宝玉情性如此,动不动落泪如女儿家,倒也不以为意。

清鸾却撵了陈也俊出去,道:“我们夫人与故人相逢,你是外人,快出去!”

陈也俊眼中闪过一抹狡色,道:“也好!”

说着便拉着她一同出去,别人的事儿,他们夫妻留下做什么?

徐若凡紧绷着冷硬的脸,心里很是不悦,黛玉眉宇间却添了一抹柔和的韵雅,按着他在亭中坐下,取出手帕细心地为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又取出一把梳子替他打散微湿的头发,重新梳头挽了髻。

柔声细细响在耳畔:“夫君,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不成?”

徐若凡伸手揽着她一撮柳腰,淡笑道:“为夫自然明白,只是外人却不明白,尚且做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呢!”

听了这话,黛玉不觉有些莞尔,轻嗔道:“什么时候你说话也这样刻薄了。”

徐若凡斜睨着宝玉,冷声道:“只是刻薄还便宜了他!若是依着我的性子,单是他话里不尊重,很该在他脸上留下几个幌子!”

旁若无人的俪影,刺痛了宝玉的心,紧闭着眼不想再看。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已经多了一抹旁人不知道的光泽,一份希冀。

替徐若凡收拾好了,又柔声安慰一番,徐若凡眼里的戾气也消退了些,凛然冷怒道:“我娘子是天底下最重情之人,可是却硬生生地被你们贾府算计了那么多年,你母亲你祖母甚至连你的丫鬟尚且如此,你又有何资格来说我娘子冷心绝情?”

宝玉闻言,前尘往事汹涌而至,纷乱如雨。

他虽不通世故,却并不蠢笨如牛,多少事情,他心中隐约猜透。

不言不语,不敢违抗,只是因为那是他的生娘,他的祖母,他理应孝顺。

况且,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希冀,老祖宗的意思,用了妹妹的钱,妹妹就嫁不成外人了,只要与妹妹结为佳偶,一家子亲骨肉自然更不用外道了,妹妹的银钱,也还是用在了自己家里。

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如那些国贼禄鬼之流一般涉足红尘,可是,他有世间最最纯净的一份爱慕,他们家的吃用玩耍,总也少不了他与妹妹的,妹妹却为何生气了呢?偏偏,还要嫁给一个莽夫?

妹妹能将紫鹃嫁给自己,不就是说明了她也有与自己相同的心意么?

却为何,事情竟是到了斩情断恩的地步?

他不要离开妹妹啊,他宁可妹妹与那位粗野的将军和离,他不嫌弃的!

送探春远嫁,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份从不敢想的希冀来。

那件事情,让他宛如墨画的生活出现了一缕明光。

前尘如烟啊!

林妹妹这样晶莹剔透的人儿,仿佛最美丽的一朵梨花,悄然雕落污泥中。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十年心事尽成空!

潇湘馆里的那一株梨花,在春天中雕零,那他的心呢?

为何只馀凄凉与苦涩?

再晶莹如雪的梨花,也照不亮妹妹最澄澈的眸子。

不过,他可以不要前尘,只愿与妹妹在江南厮守终生。

他相信,只要告诉妹妹那件事情,徐若凡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泪眼迷蒙中,只见黛玉轻轻摇头,声音娇嫩依然如枝头新莺:

“许多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记忆却不会泯灭,再浅的伤口都会留下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历的事情。绽放的梨花也不是以往的梨花,事情过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再逗留在江南,也不过孑然一身,挽回不了已经消失的情分。

宝玉闻言浑身一震,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面色凄凉中隐隐一层倔强。

望着薄雨缠绵,黛玉轻声道:“往事如尘,表哥逗留江南又如何?”

宝玉茫然地看着那娉婷如柳的仙姿,道:“我只想着,从小想着江南,念着江南,每每听说着江南的人物极清秀,如画里仙人一般,如今见了,才知道往日是何等坐井观天。”目光中写满了对江南的艳羡。

嗓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他看着徐若凡,眼中竟又一种挑衅,自言自语地道:“回去又如何?横竖不过就是家中的傀儡,锦衣华服裹着一根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粪坑,平生又没半分自在,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