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亦不由得抹泪起来。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然则都住在一起,说出来,倒也堵了那些背地里笑话薛家鸡飞狗跳的嘴。
贾母忙劝道:“小夫小妻的,自是难免有些儿不合拍的时候,只过些日子,两口子都熟惯了,还有不好的?”
说得薛姨妈也只得点头叹道:“也只好盼着蟠儿争气些,总是该辖制住他媳妇才是。这样闹来,倒是让老太太都笑话了。”
贾母只歪在榻上,小丫鬟拿着美人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徐徐地道:“姨太太很不用操心,小孩儿家自有小孩儿家的福分,两口子是要过一辈子的,哪里有乌眼鸡似的?姨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了。”
见到薛姨妈过来,黛玉便起身倚靠着窗子而坐,只觉得甚是刺心。
薛蟠娶了河东狮,迎春嫁的不也是中山狼?
原是骨肉亲情,夫妻情分,迎春吃了这样的苦,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告诉贾母,瞒到底又有什么意思呢?
似是察觉到了黛玉脸上分明有着淡淡忧伤,不似素日活泼灵动,贾母忙觑着眼睛看黛玉,问道:“好好儿的,玉儿这是怎么了?快些过来让外祖母瞧瞧,怎么站在风口上?竟是让沙子迷了眼睛不成?”
黛玉缓缓走到贾母身边,勉强道:“并没有什么的,可见外祖母神机妙算了,连玉儿眼睛给沙子迷了都猜到了。”
贾母拍拍她的手,含笑道:“傻丫头,只管放心罢,万事有外祖母给你撑着呢!”
脸上爱怜横溢,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心坎儿尖子上的黛玉。
她的一颦一笑,竟是这般风流袅娜,天生的高雅淡丽不用刻意彰显,便已表露无疑。
别人再好的教养,那也是后天的方圆规矩,没有黛玉这种天生的高人一等。
宝钗款款上前,拉着黛玉的手,含笑道:“妹妹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黛玉似嗔似喜地埋怨道:“姐姐只管自己走了,连云丫头也没说一声,如今园子里寂寥得很,哪里好什么?”
宝钗笑着拧她如凝脂般的娇腮:“真个儿颦丫头一张嘴,让人回不上话来!真个儿该找个林妹夫去,好辖制着妹妹!”
第081回 秋瑰如玉
听到宝钗的取笑,黛玉倏然晕红双颊,嗔道:“亏得还是好姐姐呢,倒是先笑话起我们来了!”
贾母在上头听着这话,含笑对薛姨妈道:“我这玉儿身子单弱,哪里及得上宝丫头生得稳重大方,我们家几个女孩儿都是不能及的。论起来,宝丫头和二丫头是一年的,还大一些,我们家二丫头都出阁了,姨太太更是该让你姐姐给你留意些,寻个根基模样富贵都齐全的女婿,比我们家门槛子还要高些才适合。”
听到贾母绵里藏针的话语,薛姨妈神色自若地笑道:“老太太说笑了,我们家根基浅薄,宝丫头也不及她姐妹们生得好,哪里就能如意的?也怪我,总想给她挑个好人家,一来二去的,竟是到了这个年纪了。”
王夫人亦是眼波一闪,微微一哂,却不言语。
贾母因笑道:“姨太太也不很用担忧的,女孩儿只要模样好,性情好,人又敦厚,总是不缺人家的。如傅试家的小姐秋芳,如今也有二十四了,虽说蹉跎些时日,可是如今做了忠顺王爷的爱妾,却又是意外之喜了。”
听到贾母提起傅秋芳,薛姨妈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却依然笑道:“我们宝丫头哪里比得秋芳小姐,她原是琼阁中的秀玉,又是姐夫门下学生的妹子,又是在忠顺王府中当差,我们原是没这个福分的。”
王夫人一旁含笑赞叹道:“老太太也常常跟我说宝丫头比家里的姑娘都好,宝丫头天生就是有福气的,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了宝丫头这样的贤妻,若是女婿不爱读书的,宝丫头时常劝解着一些儿,好前程也是跑不了的。”
薛姨妈十分谦逊地道:“老太太和姐姐都是过誉了,依我说,宝丫头竟是不及林姑娘一零儿的。”
王夫人眼光似有若无地看着宝钗,见她端雅素净,心中越发怜爱起来。
听到她们说起姻缘来,又满口夸赞宝钗,姐妹们都不好意思,宝钗忙约黛玉出来。
沿着幽径缓缓走着,黛玉忽而惊喜地道:“这样的天,竟然还有一枝玫瑰开得好!”
只见假山缝隙中,枯草萧瑟,衬得一枝红色玫瑰迎风摇曳,愈加鲜红娇妍,似是香冷欲语。
宝钗凝思了一会儿,吩咐莺儿出来一把竹剪刀,便将玫瑰花枝撷了下来,含笑道:“既然花好,就很该留下来才是。”
黛玉脸上微有不赞同的神色,淡淡地道:“花开在它的枝头上才是最好,姐姐何必让它离了枝头?没两日也就雕零了。”
宝钗神色不变,却将花枝放在黛玉手内,含笑道:“我只觉得好看,那便很该拥有。”
黛玉冷不防右手上一痛,却是给花枝上刺儿刺伤了手,不由得一声轻叫。
紫鹃急忙走上前来,托起黛玉的手,却见纤细柔嫩的手指给花枝上的刺儿刺伤好几处,连手心亦然,竟已沁出了数滴血珠儿,如白玉承红珠,色若玫瑰,格外显眼。
取出袖中洁白的手帕,轻轻包着黛玉的手指,一点殷红顿时晕染开来。
宝钗面色歉意甚浓,道:“真是我不小心了!”
黛玉心中闷闷的,浅浅一笑:“姐姐不是有意的,我又怎么能故意责怪姐姐?”
说完,便望着空中几许雁影掠过,淡然一笑:“我也乏了,姐姐可去潇湘馆坐坐?”
宝钗忙道:“方才在老太太房里,还没给姨妈请安,我就不去妹妹那里了,到姨妈那里走一遭儿。”
点点头,黛玉原是不喜四处走动的,故而背后闲言碎语甚多,见宝钗每日不落得给贾母王夫人等人请安,不觉心里轻轻叹息,含笑道:“姐姐快去罢,我就不打搅姐姐了。”
宝钗亦是一笑,方扶着莺儿的手,落落大方地昂首走向王夫人的正房大院。
黛玉呆立了半日,方擎着那枝撷下的玫瑰,落寞地走进潇湘馆。
待得黛玉袅娜绰约的身形渐渐消逝,方从假山之后,竟是转过一道高大如山的人影来。
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子,却是定定地盯着地上洒落的几点殷红,竟是分外刺目。
那张脸虽不俊美,可是却粗犷而刚硬,有一种傲然冷清的气度在举手投足之间洒落。
可是,他却又不似从正门进来的,毕竟这是内花园,外男不许进的,身上竟又带着伤势,带了些狼狈,似是藏身此处。
潇湘馆内,竹影如阴,叶落有声,有些儿寂寞和冷清。
吩咐紫鹃取了花瓶,贮满清水,将玫瑰花枝插入瓶中,黛玉静静地观赏着即将雕零的凄美。
花香清幽,花瓣如玉,毕竟反季而生,竟有一丝凄凉溢满室中。
黛玉想起今日宝钗戏言笑语,贾母之意,王夫人之色,不禁暗自对窗饮泣。
素日里见惯黛玉迎风落泪,紫鹃也无话可深劝,只得道:“好端端的,大夥儿方才还是戏言笑语的,如何回来就又伤心了?”
黛玉坐在窗下,徐徐展开手帕,却见血滴落在手帕上,竟似绽开了一朵殷红玫瑰,丝丝血腥味儿也扑面而至。
望着黛玉素手上几个花刺刺伤的红点,心疼地道:“好好儿的一只手,瞧都给花刺刺伤成什么模样了!亏得宝姑娘素日端庄沈稳的,竟忘记了玫瑰花枝上有刺儿不成?”
黛玉却不以为意,淡淡地道:“花刺伤人,言语不是更伤人么?皮肤之痛,又岂能比得心里之痛?”
紫鹃闻之愕然,不知道黛玉说的是什么意思。
叹口气,紫鹃一面吩咐人端水来替黛玉净手,一面亲自去取了上好的伤药来,替黛玉细细涂抹上,用纱布包好,细细地嘱咐道:“虽然伤小,可是姑娘切记小心些儿,不可沾了水,也不要动笔了。”
黛玉轻笑道:“听到了,我的紫鹃嬷嬷,絮絮叨叨的,比嬷嬷还唠叨!”
看着白纱布包着的粉拳,黛玉有些轻笑。
紫鹃嗔道:“原是一番好心,姑娘反说我唠叨。”
黛玉扮了个鬼脸,忧伤微微散开了些,调皮地道:“是!我的好姐姐!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正说着,雪雁却是走进来道:“好生奇怪,咱们潇湘馆里的吃食怎么少了好些?姑娘说嘴里淡淡的,很想吃些咸味儿的,今儿个一早里,吩咐婆子给姑娘预备了鲜笋,给姑娘在炉子上炖着酸笋鸡皮汤,谁知竟都不见了。”
紫鹃忙嗔道:“偏生你又来说这话,正经地吩咐人另做去!”
心中颇为忧心,怕黛玉心里有疙瘩,怕又是一些贪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