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黛玉身边的丫鬟查收了赏赐之物,戴权方告辞离开,从头到尾对黛玉都是十分恭敬。
跟随着皇上时候多了,大概的意思也能猜测得到了,倘若这件婚事竟是完了,皇上必定雷霆震怒。
戴权刚走,屋里已是一番沸腾,喜得贾母脸如菊花一般舒展开来,招手让黛玉坐在身边,有些欢快的气息:“到底是我的玉儿,皇上这般隆恩,可也是极为罕见了。好孩子,外祖母已经告诫过那些奴才秧子了,再没人敢说什么的。”
王夫人亦是笑容可掬:“可不是,也只大姑娘才有这般的福分罢了!皇上都说了,大姑娘冰清玉洁,如今可放心了些。”
听了王夫人的话,见到她神色十分亲热,黛玉心里却是好笑,原来,这么多的人,都是俗人而已。
谣言甚众的时候,一个个眼里都是鄙夷,除了惜春来安慰过自己外,便是探春,走动也疏了些,别人更是连跟自己说话都不情愿,唯恐惹了自己身上的晦气;如今,不过皇上赏赐了几件东西,戴权神色恭敬了些,她们便亲热如斯,何等可笑!
皇上的赏赐和旨意,倒是来的是时候,虽不足以消泯谣言,却也让她生活安稳了些,没有必要让这些披着羊皮的下人鄙夷。
清亮的眼扫过屋中的人,看到各人神色,皆不相同,有喜有悲,也有鄙夷亦有担忧。
黛玉对凤姐笑笑,凤姐却是长长一声叹息,上前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林妹妹只怕也累了,老祖宗可就别留着妹妹了,可巧我有些嫁妆的事情要告诉林妹妹,这就送她回潇湘馆去!”
贾母颔首答应了,凤姐忙与黛玉往潇湘馆里去。
黛玉坐在窗下,看到雪雁和春纤将两盆海棠花搬了进来,放在窗台上,一株粉白,一株淡红。枝叶如绿玉,翠色欲滴,花瓣似娇颜,清丽难言。窗外风拂过,吹得花枝凫凫,摇曳不休,更有一种淡雅幽香袭人,沁人心脾。
海棠无香,可今儿个这粉红的却是西府海棠,原是海棠中胜品,花期在三四五月份,如今秋日竟得,但见未开的花骨朵似胭脂点点,开后的花朵由红转粉,既香且艳,仿佛春晓明霞,花团簇簇,风姿楚楚,娇态妍媚,别有一番怜人之处。
凤姐虽已司空见惯,可是还是不由得失声赞叹道:“好花!这个才是真正的花中神仙!”
黛玉颦眉凝睇,默不作声,只是淡淡地问道:“姐姐可有什么事情与我商议的?”
凤姐方想起来意,忙握着她的手,道:“先恭喜妹妹一声儿,如今皇上的旨意下来了,就是婚事再不得有人退的。二则,倒是依稀仿佛听到了些眉目,也不知道是谁多嘴,只说咱们府中的大观园好得很,乃是钟灵毓秀之地,姑娘们生得极好,故而那苍匈国的太子和公主过两日要来游园。先告诉妹妹一声儿,我也吩咐几个信得过的婆子来守着潇湘馆,不叫那些人过来。”
黛玉淡淡一笑,道:“想一想,也不过就是这么些事儿,倒是奇怪得很,传了出去的事儿,你们竟也是不查访的?”
凤姐听了,不禁蹙眉长叹,道:“妹妹说的何尝不是?只是我心有馀而力不足,况且这些嘴里的事情,谁能知道是从谁嘴里听说的?就拿妹妹这事儿来说,我只疑惑着必定是和妹妹不对盘的人说出去的,只是满城里人人都知道的,又哪里去找那罪魁祸首去?竟是委屈了妹妹,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家,这般受人奚落!”
说到这里,又不禁抹泪起来,心里是真真切切为黛玉担忧,为黛玉伤心。
那女儿家的声名体面何等要紧?偏生给那些烂了舌头的贱人无事生非,若是果然揪了出去,很是该千刀万剐!
第085回 蔷色心
初冬薄雨打梧桐,闲言碎语依旧,谁管红尘茫茫?
去了薄秋衫,换上厚冬衣,不掩袅娜身形,婀娜风姿,如浓重山水中的一枝姣花。
离成婚还有三日,即将离开这曾有喜有悲有伤心的居所,心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因天气冷得很,黛玉素日又极怕冷,手脚每每冬日生寒,一时心起,拎起裙摆,赤着雪白双足,踩在玉盆中,温热的水,浸泡着莲足,暖意侵袭浑身上下。白雾弥漫,如润雨洗涤着美玉,茜窗鹦语,竹叶呜咽,可心中平静,亦极惬意。
沐浴在热水之中的脚踝上,却是系着一根红丝绳,如蔷薇般鲜红,衬得双足越发好看起来。
“红丝绳!红丝绳!千里姻缘一线牵!”鹦哥在窗上叽叽咕咕,叫得好不欢快,豆大的双眼滴溜溜地瞅着脚踝上的红绳。
说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惜春抱着白铜小手炉,穿着厚重的冬衣,靠在梳妆台边,格格娇笑道:“说得倒是真格儿的,只是不知道林姐姐脚上的这根月老红绳那一头,系着的可是谁!”
黛玉忍不住脸颊有些泛红,娇嗔道:“四妹妹,就你一张促狭嘴,说的这是什么话!鹦哥儿胡闹,你也胡闹起来了!”
谁知道鹦哥儿却似有灵性儿一般,扑棱着翅膀叫道:“徐将军!徐将军!顶天立地徐将军!”
听了这话,屋内众人的笑声更大了起来。
黛玉脸颊更是红得如同新生的红莲,清眸中流淌出潇湘之水,顿足时,水花四溅,惹得几个侍婢急忙跳着躲开。
“鹦哥儿,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瞧我不让雪雁炖了你吃肉!”越发娇羞起来,黛玉脸上荡漾着一些蓬勃的怒气,似羞还怒。
惜春笑嘻嘻地道:“林姐姐,你家红嘴绿毛的鹦哥儿说得倒是不错呢,姐姐果然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顶天立地徐将军。”
黛玉赤足步出玉盆,追着惜春按在梳妆台上,要拧她的嘴,口内亦笑道:“瞧我不把你这烂了舌的小蹄子拧烂了嘴!”
惜春身量比黛玉矮小,忙连连告饶:“我的好姐姐,快饶了我罢,不过来蹭你两顿饭吃,和你住两日,你就拧我的嘴!”
看到她稚嫩的脸上散着一些青丝,黛玉伸手替她拢了拢,才笑着拉起她,道:“瞧你还跟着那畜生说笑不说!”
惜春站直了身子,低低地嘱咐道:“林姐姐,你记得,一定要幸福啊!”
凝望着玉盆中的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恰如此时对婚事的波动,不知道将来到底如何,可是黛玉依然咬了咬蔷薇色的唇,悠然一笑,颔首道:“你放心,人生在世,谁不惜命?我会活得很好,很好。”
以往悲观的时候,不惜命也不惜福,总是用最伤心的眼和心看着这个污浊有馀,干净不足的世道。
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有命,也是人,她的眼里,在对镜梳妆的时候,看到了晶亮的灵眸在罥烟眉下闪烁,虽有着往日的孤绝,可也看到了那清眸深处的蓬勃生机,即便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她也要像空中的鸟儿一样,为生计而奔波。
徐将军,三个字,顶天立地,四个字,七个字,似乎形成了一个神话一般。
他就像是天神一般,不然,为什么会在自己已经没有生路的时候,会突然出现呢?
如今才知道,他的伤,有些是纵横沙场的时候留下的,有些,却都是那些来报仇的人送给他的,不知道,现在他可平安?
惜春伸出白嫩的手在黛玉眼前晃过,娇笑道:“姐姐出什么神呢?想什么了?”
黛玉恍然回过神,眯眼又睁开,就像是漫天的蔷薇洒落在室中,揉了揉惜春的头,黛玉颇有长姐风范:“我想的事儿,小孩子家不要问,不然会犯上七出之条中的‘多嘴’。”一面说着,一面坐在窗下,让春纤替她擦干了双脚,穿上罗袜绣鞋。
惜春不禁哈哈大笑:“去你的,谁是小孩儿家呢?说巧姐儿才是正经的。还有啊,林姐姐,你没看过女四书,就别在我跟前胡言乱语,什么‘多嘴’?我就没在七出之条中看到过这一条,定然是你杜撰的!”伸着手指头划着脸羞黛玉。
黛玉扮了个鬼脸,眼睛如同琼瑶上划过一道亮痕,“我可不爱读什么女四书,有什么趣儿的?”
从小,父亲是将自己扮作男孩儿来教养,四书五经立国之才她倒是晓得,这些束缚女人家的三从四德,她却不大灵透。
“姑娘,姑爷打发管家嬷嬷送东西来了。”雪雁适时出现,打破了黛玉和惜春的俏语嬉言。
黛玉微微一怔,眼里有些好奇:“谁送东西来了?这里并不缺什么东西的。”
他那样钢铁一般的人,难道也会有如丝一般细的心么?又能送什么东西过来?
雪雁笑着,脸上有些难得的欢快,一面掀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