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调查员停下了脚步。
他在一簇荧光蘑菇前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触了其正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子实体,紫色的荧光映在他那苍老的面容上。这一刻,他感觉仿佛回到了往昔的岁月,曾经的那段难以放下的记忆顷刻间奔涌而来。
极光在夜空中如潮汐般来回涌动,让这片寂静的荒原渲染上一层魔幻的色彩。跟随在老领队身后的调查员们纷纷看向夜空,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伫立在原地,静静地望向那极光,有的也只是翻出了照相机拍下了这个宁静的瞬间。
“原来这已是,30年前的事情了啊。”
往事如电影般在他眼前放映而过。
对他而言,上一次见到同样由谧拾组成的群落,已是35年前,在泊芒世界上的事了。
他依然记得,当初,他们19个人,有说有笑地围在不冻港城郊的篝火边上,背对着远处停泊在港口的那艘破冰船,对着摄像头合下了那张,出现在各版本教科书里的合影,然后启程前往了那块改变了这一切的冰封世界。
可从来没想过那会是最后一张合影。
他们最后一次眺望了远处过来时的公路,尽管道路年久失修有些颠簸,可他们也没在乎。他们最后还是登上了驶向泊芒大陆的破冰船。现在看来,当初的他们,是多么愚蠢地登上船,前往那片改变这一切的寒冰之地。
北角镇。
北方雾海。
北境群岛。
渐进泊芒,从舷窗向外望去,那一望无尽的冰原上,尽是长相怪异的谧拾真菌,让人不禁后脊发凉。
对于在泊芒里面的事迹,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只记得,他们的队伍沿着历代古人的足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终前进了200多公里,然后被迫回程,找到船只返回盘古大陆。
可如今人们也只记住了这200公里的奇迹。
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那年那些同行的调查员,或留下背影,拔剑,永远留在了泊芒;或沉沦数年,迷茫彷徨着,最终决心隐退;或退居后方,担负培养新人的使命……但对于那段经历,他们在成功离开泊芒,并回到盘古大陆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他们不再对幕后黑手报以希望,只有在空闲之余,抬头北望,怀念故人。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荧光真菌,这荧光是多么的黯淡无光,这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冰封的森林,似乎变得更加黑暗了。
他浑浊的双眼里,是时而翻涌时而平静的思绪。
“当初怎么就这么天真,天真地对你们报以希望。”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克劳迪,还活着啊……”
他闭上眼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干笑一番,然后缓缓站起,回头看向这群跟随其后的新人。
“领队?你看上去,是有什么心事吗?”一位调查员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没事。想起几位故人。”
此时是晚上八点二十,正好是那三位前往调查异常声响的调查员离开营地的第50分钟。他从衣袋里翻出那位调查员回营地时拾到的粗平布,将其放在一簇更加光亮的真菌边上,更加细致地打量起来。
随行的几位调查员纷纷耸耸肩表示无奈,选择就地分散,既是确保周围没有未知生物游荡带来的威胁,同时也是在打发时间。
“还好把水烧开装热水袋里了,这破地方真够冷的。”
克劳迪默许了他们此刻的摸鱼,用手搓捻着手中这块粗平布的材质,注视着其深奥而微妙的图案。
“……(笑)线人提供的线索总是那么地莫名其妙。”
“熟悉的图案,纹路……”
他细细触摸着那些图案的纹路,嘴里小声碎碎念。
“落日悬在平静的海面上,留下无力的余光。”
“海水是黑的。”
“黑得足以衬托神圣之光。”
“迷茫的人们感受到了,来自神明的安抚。”
“冰湖叙说着遗民的回望,雪原掩埋了极光的宝藏。”
“那远在天涯的神荫啊,如今睁开了大地的双眸。请你再次以枝叶繁茂,迎接流浪的泊芒余烬。”
“……”
他突然用力攥紧这块神秘的粗布,眉头紧锁,由于附近还有跟随他的队员,他不愿意让他们因自己的怒火而感到恐惧。他最终还是压制住了怒火,没有和隔壁辅助科研目的分辖一样开始到处骂人。
“……你们的东西我甚至都能背下来了,你们已经把我们推向谷底了,你们到底还要干什么?”他最终只是很低沉地说了几句。
…………
不远处传来稀稀落落摇曳着的火把光,立即吸引了一位正依靠在树干的调查员的注意。他将热水袋慢慢塞入衣服的夹层里,俯下身,打算迅速靠近火把光传来的位置。他这一举动被一旁正在堆雪人的同事察觉。
“你这是要干嘛?”
“你看,那边。大晚上的,这么多火把,不奇怪吗……这个时间点那些本地居民基本都回屋了。难道这里,除了我们和本地居民外,还有其他人?”他伸手指向火光。
“欸?有点意思!”
他们又叫上了另外几个正无所事事的调查员,一齐观望着不远处传来的来历不明的火光。
“可能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出发前领队不也说了吗,我们的行动引起了另一方势力的注意,而且埋伏在我们之间的叛徒已经离开了。我倒是很好奇那一方势力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和我们对着干?以及和这群火光有无关系?”
提及叛徒二字,他们略带猜疑地互相打量着。
“你们觉得这火光……会是谁?”
“……总之绝对不是出去还没回来的那三个,他们三个怎么可能无聊到烧那么多火把来玩?”
“卢卡安说到底,也是个在野考目里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资历虽然不如克劳迪一众的老一辈,但是能力就摆在那里,没那么闲情雅致;迭戈的话……我之前没怎么了解过他,虽然他是作战目跳槽过来的,但我这两天偶尔注意过他,他最多就只是在无聊的时候,拿木棍在雪地里画狗……”
“额……可能是小安?或者,布兰卡?”
“你总认为是她俩……等等,布兰卡?”
“你们有没有想过,布兰卡就是领队所说的那个叛徒?我们的车队出事故后就下落不明,在跟我们躲猫猫?还迟迟不见人影。怕不是这几天都在对面做事了。”
“乐,你想法不错。”
“……你是吃了多少年的排泄物才会认为她是叛徒,她才入协会不到三年,这么快跟我们对着干……我不是说没有这种可能性,我倒是觉得卢卡安可能性更大,我记得分辖和他关系很不好。卢卡安似乎很怕分辖——拉文·法索托。”
“可能他们两个都是?”
“没人怀疑小安和迭戈吗?”
“怀疑他们俩干嘛,一个是纯粹的大吃货,一个在雪地里画狗。”
“小安还没找对面算账呢……她家乡长岛说没就没了你觉得她会选择成为叛徒?”
“迭戈……很可靠就对了,他通宵放哨就真的只是放哨,不愧是在特种部队里待过几年的……他最后被邀请加入作战目真是屈才了。”
“那么,这团火把光会是谁?”
大家都沉默了。
“敢情我们讨论半天,就只是在讨论谁是叛徒对吧?果然大家都还是怕自己被扣上叛徒的帽子。”
“不然呢。议会那边不都也在互相开麦?”
“算了,我去确认一下情况,很快回来。”紧抱热水袋的调查员俯下身,朝着火把光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