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破家县令
“专员,依我之见,仅仅切断财政方面的资金供应恐怕还不够。我们应当立即知会各大银行,明确要求他们即刻停止向柴机厂发放任何形式的贷款。”
陈东莱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面露讶异之色,但他毫不在意,继续补充说道:
“不仅如此,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电业局和自来水公司给予柴机厂的相关优惠政策,也应该下达正式文件予以全部免除。”
稍作停顿后,他接着分析道:“另外,地税局完全可以对柴机厂展开具有针对性的账目核查工作。要知道,柴机厂如今规模庞大,摊子铺得极广,其在资金运作方面必然存在诸多问题。只要深入调查,不愁发现不了漏洞。”
“最后,关于法院这边,如果目前有针对柴机厂的诉讼案件正在审理当中,不妨适时加快一下审判进度。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他们公司的三角债务问题已经相当严重,甚至已经蔓延到京师和吴淞了。每天都有大量债主排着长队来到咱们石梁,想要通过法律途径追讨欠款。”
他前世也是担任过州委领导,对于如何整治这类不服从管理的企业,自然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手段。正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一旦领导下定决心要收拾某家企业,那可供选择的办法简直数不胜数!
你袁向阳背后有地委书记支持又如何?只不过是暂时不能用地委的名义把你撤职而已。但哪怕只能动用行署和政法系统的资源,整死你们柴机厂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一旁的岳望北直听得心惊肉跳,赶忙劝道:“东莱,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柴机厂再怎么不肖,毕竟也算是我们行署的亲儿子。就这么对他下死手,未免太不讲情谊了。”
党斌也赶忙出言劝阻:“依柴机厂现在的情况,稍微吹一阵风,它都要得感冒。真按你说的做,袁向阳他们连这个月都挺不过去。”
他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你还得考虑到柴机厂的一万两千名职工。一旦厂子垮了,后果不堪设想。”
陈东莱面色一滞,只得闭上了嘴。想必这就是袁向阳先斩后奏策略的高明之处了。
可以说,这一万两千名职工,在现在的状况下,完全就是一万两千名人质;行署想要有所动作,势必要顾及到这些职工们的生计。
一旦江自流采取了惩罚性举措,袁向阳就有借口把柴机厂经营状况恶化的锅,甩到行署头上。到时候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如果专员有这样的顾虑,我只能建议尝试一下司法途径解决。”
陈东莱继续向几位领导兜售他的方案:“两江口的地块的产权,在法理上应该归鱼泉市所有,柴机厂根本无权擅自出售。”
“如果我们可以通过法律手段,裁定这则交易无效的话,说不定就有颠倒重来的可能性。”
反正柴机厂也没有和茶花汽车进行现金交易,一旦地区法院能够裁判合同不成立,这块地的产权就会实打实落在行署手上;不会产生必须前往春城追讨现金的问题。
此话一出,岳望北只得苦笑了一声。他与坐在身旁的中院院长褚伟明对视一眼,示意由这位专业人士进行解释。
“从产权层面来说,这块地在法律上应该归柴机厂所有。因为柴机厂的前身是轮船招商局下辖的船用发动机生产工厂,柴机厂从法理层面继承了它的资产,因此轮船招商局在晚清时购买的生产用地,也被柴机厂继承。”
???
“不能用前前朝的合同来裁定现在的产权归属吧?轮船招商局都可以算作历史名词了!”陈东莱抗辩道。
褚伟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神色。“我查了查这几年的判例,引用民国时期产权交易合同的情况似乎并不少见。如果真要诉诸法律途径的话,只怕胜负犹未可知……”
还有一个因素他没有提到。如果地委书记康乐强行给政法委、给中院递条子,下命令的话,自己很难扛得住这般庞大的压力;如果地委委员会形成了决议,那自己也只有照办这一条路。
当然,这种干涉司法审判的批示绝对上不得台面,地委更不可能因此正式表决。但光是康乐将要带来的政治压力,已经足够他喝一壶了。
“我再多提一点。”
褚伟明略带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还要发函告知茶花汽车公司以及滇南省的各大银行,柴机厂在两江口的土地存在产权争议,不能轻易让他们出售或者抵押,以免形成法律意义上的‘善意第三人’。”
陈东莱立刻表态赞成,并向在场其他几名不了解这个法律专业词汇的领导们解释道:
“在涉及财产交易或合同关系中,虽然交易的一方存在某种违法或不正当行为,但如果第三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于善意与其进行交易,并由此获得了某种权益,为了保护交易的安全和稳定,法律通常会对善意第三人提供一定的保护。?”
“也就是说,如果行署不提前堵上这个缺口的话,极有可能会给茶花汽车公司打法律擦边球的机会。一旦让他们成功出售地块或者用土地进行贷款,法律并不会支持我们收回产权。”
江自流听罢,原本就凝重的神情变得更加难堪了些。“尽快采取措施,一定要把法律缺口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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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余秘书长到了。”
还不等康乐回话,地委秘书长余亮就直接绕过了小秘书罗耀宗,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康乐微微皱眉,他没想到余亮来得这么突然。“行署那边肯定有意见吧?”
余亮找到了沙发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神情有些倦怠。“意见非常大。江自流已经表态了,如果这笔钱还不回来的话,会让行署法制办动用法律手段。”
听闻此言,康乐原先还算闲适的表情阴冷了下来。他确实没想到,江自流居然在这件事上如此决绝,一步也不愿意后退!
他原本还想着给行署一点甜头,让他们把这笔交易认下来;比如说让出农业局或者广电局一把手的位置。
实在不济的话,出点血也无所谓。大不了连着财政局一起让出去,只要把江自流安抚住就行。
毕竟省里面已经有风声,新任省人大主任的人选已经确定,原省委党群副书记将会顺位接任。也就是说,扶持了自己十余年的大靠山将会彻底退休。
虽说他在省里不是没有其他关系,但毕竟他们的政治能量都比不上老爷子。这个时候再起冲突,要是惊动了省委,很难压得下来。
谁知道这专员偏偏就是个犟种,连谈都不愿意谈!
他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脑海中止不住地思索事态的发展。如果江自流真的打算与柴机厂对簿公堂的话,那他们的胜算还真就不小。
他就任地委书记已经将近半年,对各大党政部门的掌控已经日益娴熟。但唯有岳望北执掌的地委政法委这一个单位,正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
尤其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一把手,这两位都是陆茫茫时代的遗老,之前与自己的关系不怎么样。
他毫不怀疑,如果事情真的闹到了地区中院,只要地委不插手,于情于理,最后的赢家绝对会是行署。
“当初劝过你了,真把事情搞成这样,行署那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现在倒好,已经撕破脸皮了。”
余亮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红塔山。
他与康乐数十年交情,早就习惯了这种放浪形骸的相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