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下跪

陈夫子端起茶杯,细细品味,良久才道:“户部有位员外郎,姓朱,与为师有些交情。他近来出外差,路过淮安府,给为师透露了些消息。”

“再往南的浙江府,海域一带出现了海盗,朝廷有意派军出征,奈何国库有限。”

“户部提议,开捐纳,征官员。”

陈夫子看了眼方金的神色,提醒:“捐纳的官员虽然比不上科举考进去名正言顺,但也是官,不是平头百姓能比的。”

方金沉默许久。

他自幼读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高人一等。

偏苍天无眼,他屡试不第,让秦彦那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当了秀才。

他不甘心,不能就此认命。

“先生,不知道怎么个捐法?”

“只有三个缺,府城通判,十万两!监察使,五万两!一地县令,一万两!”

陈夫子语气平稳。

方金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哪来的万两白银?

通判是正六品官,监察使正七品,至于县令是从七品。

三者都算不上大官,竟要这么多钱。

“先生,我……”他张了张嘴。

陈夫子却抬手打断:“机会只有这一次,三日后,朱大人就要离开。方金,你仔细考虑,一切当由你决断,为师是看你近来越发颓废,才提这事。否则,还是走科举之路稳妥。”

别的不说,进士出身的官员,往后只要表现好,有功绩傍身,是能一步步往上爬,升官的。

而捐纳出身的官员,基本没有上升空间,一辈子在一个位置上终老。

方金浑浑噩噩离开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寒窗苦读多年,幼时就被说人中龙凤,定然出人头地。

他也坚信自己在读书上的天赋,只是运气不好,几次险中,都遭人连累。

可这三年,他一次都没考中,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想托人找关系看看中榜之人的试卷。

但一直没有门路。因为先前科举舞弊一事,这几年都查的很严。

他已经三十五岁,没多少机会了。而秦彦就像初升的太阳,一举中了秀才。

也许再过几年他能中举人,甚至进士。

到时候方铜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他不能被比下去!他是方家长子,他才是方家光耀门楣的希望。

他爹有一只手,就是为他断的。

想到这里,方金脚步顿住,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当今继位以后,屡屡开放科举,重用人才,与之对应的捐纳,却很少启用。

错过这一次,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只要有足够的钱他就能当官,当县令,甚至通判。

方金知道,寒门出身,哪怕千辛万苦考中了进士,起点也不过是一地县令。

若是官场中无人帮扶,同样很难上进。

这样算起来与他捐的官,也没什么分别。

勉强安慰好自己,方金有了打算。

既然有捐纳的机会,他就不能只奔着县令去,做府城的通判,品级更高,也能接触到更有权势的人。

只需要十万两。

十万两他拿不出来,就算是把府城的宅子、家里田地、铺子都卖了,也凑不够。

他也舍不得卖。

王家有钱。

就像是红袖说的,王家没有男丁,他是王家女婿。以后王家的一切全都是他的。

所以他让王家出十万两给他买官,应该不难吧。

方金心头火热,已经忘了王富娇当众休夫给他带来的耻辱。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先忍耐一下,等他真当了官,可就不是王家能拿捏的。

到时候有的是法子收拾王富娇这泼妇。

心中发狠,方金加快了步伐,很快到王宅。

他上前敲门,却久久无人回应。

方金暗自咬牙,一撩袍子,跪在了王家门口。

王家小厮趴在门缝上看见了,眼睛放光,也不着急开门,反而朝着院里跑去。

“老爷,老爷,您真是神机妙算!姑爷他真来了,就跪在大门口,要不要去请小姐?”

小厮兴奋的汇报。

王老爷冷笑一声,哪是他能掐会算,还是方金够贪,惦记他财产呢。

他摆摆手:“不着急通知小姐,先让人在门口跪一个时辰清醒清醒。若是人没走,你再来通知我。”

“是,小的这就去办。”

小厮领命退下。

阳光充足,暑气正盛,正是晌午,这个点就是地里的农人也要回家躲太阳的。

方金跪在青石板上,晒得头晕眼花,膝盖更是烫的生疼。

他暗自活动两下,却是不敢起身,生怕前功尽弃。

他额头冒汗,就连呼出去的气都是热的。

方金看了眼紧闭的王家大门,心底的怨恨不断攀升。

他知道王家是故意的,给他下马威。

明明是王富娇这泼妇无礼在先,他不计前嫌来赔礼道歉,王家居然还敢这么对他,真是不识好歹。

一个时辰后,王家大门终于打开。

偏小厮们仿佛没看见他这个姑爷,匆匆赶着马车走了。

又过了一刻钟才回来,从车里搀扶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手中还提着药箱,明显是大夫。

方金被晒得头昏脑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王家在搞什么把戏。

这次他终于得以进院子。

“万大夫,您随我去后院,我们小姐可还等着呢。”

小厮说完,才挑眉看一眼方金。

“姑爷,您直走就是前厅。小的就先不给您带路了。”

话落,小厮真的带着万大夫离开了。

留下方金几乎僵在原地,这是给他上眼药呢。

他不信王富娇能出什么事,上午打人的时候,可是有气力的很。

他垂下眼帘想了想,王家的下人还喊他姑爷,那就证明王老爷也不想失去他这么好的女婿。

除了他,也没几个人愿意要王富娇,何况王富娇怀了他的孩子,以后能指望的只有他。

方金心中有了底气,沉吟后,还是不慌不忙朝着前厅去了。

前厅。

王地主坐在主位上,其下手站着两位账房,正在噼里啪啦打算盘。

听着连绵不断的算盘声,王地主眯起眼,喝了口茶。

“老爷,这半年的绸缎生意,总共赚了三千两。”

“送进京的茶叶,有两批受了潮,损失不少。”

两账房一前一后道。

“哦?损失多少?”王老爷目光不善看向他们。

“两千两。”账房低下头,小声回应。

王老爷冷哼一声,也就是说他忙前忙后半年多,赚了一千两而已。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头却怒火翻涌。

什么茶叶湿了,赔了两批。他派去送茶叶的管事干了十几年了,这点事儿能处理不好?

路上有雨,一惯都要提前把货安排在库房里,更有专人日夜检查。

还能出问题,那就是出在人心上了。

他和伯府做生意。看似赚的盆满钵满。

但伯府的下人也不是那么清白,一个比一个贪心。

以前只要一二百两的好处费,现在都把主意打到他货物上了。

王老爷心中不屑,越发想从这潭浑水中抽离。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方金拱手行礼,好似没听见他们先前的对话。

王老爷回神,他摆了摆手,让两个账房先下去。

他凌厉的目光落在方金身上。

“原来是方金啊,今日来访,是有何事?”

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与不悦,方金赶忙端正态度,更谦卑了些。

“岳父大人,小婿酒后失德,惹了娇娇不悦。她还怀了身孕,负气回娘家,全是我的过错。小婿登门赔罪,想接娇娇回家。”

说着,他再次跪下。

人的膝盖骨就是这样,只要软过一次,再往后就硬不起来了。

王老爷眼底泛着冷光。

“方金,我可当不起你的一声岳父。”

“你和娇娇夫妻缘浅,既然已经断了,就不必强求。我这当父亲的,也不想再看着娇娇为你伤心难过。”

方金身体微僵,抿了抿唇开口。

“岳父,今日之事过错皆在我身上,小婿已经知错了,是打是罚都由您做主。还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为了十万两,为了得到一个翻身的机会。为了不被方铜压在头顶,他愿意暂时低头。

方金暗暗握拳,告诉自己,昔日韩信也是忍了胯下之辱,才有以后的辉煌。

王老爷静静打量他,半晌不说话。

方金心里有些没底。

想了想,他突然拉开了外袍,露出光滑的后背。

“小婿准备不周,该当来负荆请罪才是。”

王老爷摸了摸胡子,觉得方金比他想的更能豁得出去。

“方金,我王某人活了大半辈子,也只得了一女。是将她当做掌上明珠对待的。”

“娇娇有些时候,是不懂事,当众休夫这种任性妄为的事,是她做的不对,只怕你心中也是怨恨的。”

“小婿不敢。”方金忙道。

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王老爷心里有数。

他继续:“我想着,你如今日子也好过了,又生了别的心思,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你和娇娇干脆断了,省的日后闹得更难堪。”

“按理说,你后院的事我不该插手,但你们小两口闹到这个地步,我这当爹的就不得不说几句。”

“我闺女我知道。性子直,眼里容不了沙子。”

“之前忍着何氏,就已经是为你付出良多,可你又抬了烧鸡为妾。”

“烧鸡打小伺候在娇娇身边,在娇娇心里,和姐妹没差别。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方金你再好色,也该讲些道义。”

王老爷神色严肃,语气带着谴责。

“娇娇有孕在身,本就敏感多疑,你不加倍体贴照顾,还总在外面找女人,方金,你可有良心?”

方金垂头听训,面上惭愧至极。

心中却不由想到红袖说的话,大户人家夫人有孕时,都要主动给丈夫纳妾或者安排通房。

分明是王富娇善妒,逼得何氏与他和离,他才一时失了分寸。

再者,王富娇太娇气了。何氏有孕时,也没这么大脾气,下地干活,在家做饭,一样不落。

“是小婿不对,小婿连年科举不中,自觉愧对父母,愧对娇娇,不能让她跟我享福,一时心情不佳喝多了酒,这才……”

方金满脸懊悔,眼神中满是忧郁之气。

就这副模样,王富娇在的话,恐怕又得心软。

可同为男人,王老爷会被他的三言两语蒙骗过去吗?

什么自责惭愧,谁会觉得对正妻愧疚就纳两个小妾的?

不过是半真半假,切换视角,混淆视听的说法,王老爷也没少用。

比如,他屡试不第心情不佳,是真。但自觉愧对父母、妻子,就是假的。

再比如,他心情不悦、愤懑,是因为自己没考中,不能当官,不能过好日子,却要说不能带娇娇过好日子。

最后,他起了色心纳妾,非要说是喝多了酒。如果是酒后都能乱性,怎么不见他对小厮下手?却正巧选中了相貌还不错的烧鸡?

呵,男人。

王老爷心中不屑,面上的气恼却少了几分,他深深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你就回去吧。”

“岳父!”

方金急了,俯首连磕三个响头。

从小到大,在亲爹跟前,他都没磕的这么诚恳过。

“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想见娇娇,亲自和她说。休夫一事,您知道的,根本做不得数。”

“哼,你是觉得我王家女没底气休夫吗?”

王老爷一拍桌子,怒气冲冲质问。

“小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姻缘之事,事关两家。哪有这么匆匆忙忙,如同儿戏一般的。”

“岳父大人,我对娇娇一片痴心,这次是闹了些误会,我以后一定改。”

方金咬了咬牙:“我回去就把红袖休了。”

为了十万两,他只能暂时委屈红袖,想来红袖能理解的。

他没注意到,王老爷看他的眼神愈发冷漠。

好一个无情无义的方金。

“罢了,既然你诚心相求,我就给你个机会见娇娇一面。”

“娇娇这孩子气性大,一回来就喊着肚子疼。老夫请了几个大夫,都说她胎像不稳,有流产征兆,方金你若是再刺激她,休怪老夫无情。”

王老爷眼神威胁。

“小婿不敢,小婿已经是悔不能自已了。”方金满眼关切:“不知娇娇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