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李云从用绿豆培出了绿肥。
得知拓拔月这两日在田庄,李云从便登车过去,亲自把绿肥送上。
进了田庄,阿碧绕了几个弯,把李云从往地窖边领。
李云从讶然:“公主在这儿?”
“对啊。”阿碧笑盈盈,“李尚书下去就知道了。”
地窖里,拓跋月、叱罗玮一袭布衣,正和几个雇民在忙前忙后。
李云从走上前,道明来意。
拓拔月笑道:“我先忙完。”
但见,这几人配合默契,拓拔月和叱罗玮把蔬菜搁地下;雇民们则把庄稼秆子投在土上,与之相混合。
接着,另几位雇民再把混了土的庄稼杆子搬过去,覆盖在蔬菜上面……
李云从见这活不难做,旋后也想脱了袍子动手。
但叱罗玮却连连摆手:“使不得,这个活也是有讲究的。”
李云从只得罢了,在一旁静候。
等了快半个时辰,拓拔月才忙完活,额上也见了汗。
李云从自怀里摸出手帕递给她,她也没拒绝,道谢后轻轻擦拭。
一边拭,一边解释:“这个法子,叫‘藏生菜法’。想在冬天吃鲜菜,须得如此,韭菜尤其如此。”
李云从也听说过这法子,不过心里仍有疑虑:“果真能经冬不腐?”
“我还没试过,或许可行。”
李云从笑了笑:“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但弄虚作假的事,你定不愿为。”
“你是说,石崇?”拓拔月眨巴着眼睛。
他颔首:“说对了。”
“自是万万不可。”
韭菜虽常年可得,但最好吃的时候莫过于春初。
春初的韭菜,有翡翠样的叶儿,白玉般的纤根,清馥生香的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晋代首富石崇,最喜与王凯斗富。
某一次,王恺听说石崇竟在寒冬腊月端出了鲜绿的韭蓱齑,便觉事有蹊跷。
经过一番打探,王恺才知石崇是用掺了麦苗的韭菜根来唬人。
“还有一个法子,可以时常吃到冬韭。不过,太奢侈了。”拓拔月道。
李云从知她书读得多,遂问:“愿闻其详。”
“汉代时,长安城有一种做法:置地窖火炕,种植温室韭菜。结果,耗费甚巨。汉元帝的一位臣子,便进言,说‘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汉元帝就温室种植的达法子罢去了。”(1)
顿了顿,拓拔月一脸喜色:“这之后,宫中开支每年都少了数千万!”
闻言,李云从不禁咋舌。
环顾四周,他眸中更添了一层敬意:“还是你这法子省钱。”
几人走出地窖,都笼上厚袍,歇了一时。
李云从才用献宝般的口吻道:“之前,公主说你的肥料不好使,我便试着用绿豆沤了绿肥。你看看吧。”
拓拔月颔首,把叱罗玮唤过来。
二人对着盛绿肥的坛子嗅了一阵,叱罗玮还用勺子取出一点,在手上搓揉。
旋后,叱罗玮面露喜色:“我看这绿肥可用,它……”
一语未毕,田庄管事茅大匆匆赶来,神色紧张:“公主!大事不好了!”
雇茅大为田庄掌事,也有数月了。拓拔月很看重他的勤勉敢为。
但茅大性情并不沉稳。
“何事如此惊惶?”
“今早,我们拿出去卖的菜,全被乐陵公主的马给踢飞了!”
他边说边比划,半是焦急半是心疼。
“乐陵公主?”拓跋月眉头一蹙,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正是。”
“你把当时的情形细细说来。”
田庄里产出的蔬菜,一部分供自家食用,一部分供应给自家的酒楼,多余的才会拿到市集上出售。
数量不大,不至于碍人眼,招人妒。
“我等把菜蔬装在篮子里,放在城门边的街角售卖。谁想,乐陵公主骑着一匹小红马过来。
“那马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一声嘶鸣,疯跑过来,跟一阵风似的。所到之处,菜篮翻飞,绿叶四溅,一片狼藉。
“我们只能躲。有个雇民想去拉那失控的马缰,却被马带着踉跄几步,差点被踩到头……”
拓拔月听完这番话,眉头蹙得更深了。
虽未临现场,但拓拔月不难想象,乐陵公主的神情。
她生得细眉细眼,很少拿正眼看人,唇角也常挂着一抹冷笑。
菜蔬散落一地的情形,亦是不难想象。有些菜,还是拓跋月亲手种出来的。
如此糟践菜蔬,真真可恶!
拓拔月确定,乐陵公主是故意的。
和她婆母宜阳公主不同,乐陵公主极擅骑术,不可能遏不住疯跑的马。
况说,从头至尾她都没从马背上跌下来,可见红马仍在他掌控之中。
李云从眉头紧锁,脸上也生出怒意:“这乐陵公主,显然是来寻衅的!公主,你得去向她要个说法!”
一旁
,茅大使劲点头,附和道:“那乐陵公主,后来把马控住了,看着被踩碎的菜叶,在那儿哈哈大笑,说:‘哟!马受惊了!回头本公主自有赔偿!’”
茅大夹着嗓子,模仿着乐陵公主的话,不免有几分滑稽。
拓拔月心思却动了动:“你可把踩烂的菜蔬收捡好了?”
“那是自然!虽然不能再卖了,但可以沤肥,也可以喂猪嘛!”
拓拔月展颜一笑:“先不忙着沤肥,我自有用处。”
(1)《三国典略》的记载,到了北齐时期,武成帝高湛的后宫佳丽们“寒月尽食韭牙”。当时尚未普及温室技术。即便到了清朝,冬韭的价格都很贵。柴桑在《燕京杂记》中记载道:“冬月时有韭黄,地窖火炕所成也。其色黄,故名。其价亦不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