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葭英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炙豚

太平真君二年,春日融融。

这日,李云从微服独行,目之所往,尽是熙攘人流、各色商贩;鼻中所触,亦是五味珍馐、醇馥琼浆。

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停车处,正是昔年的栖凤楼。

时风熏习之处,掌柜也在栖凤楼角添上了一层琉璃的边,用以炫示贵华。

李盖不由想起,前几日异国工匠为武威公主修筑琉璃亭的事情来。

皇帝把琉璃视为宝器珍物,便命工匠在东宫、永昌王府、武威公主府、古弼府上各筑一琉璃亭。至于他自己,也没舍得用一分。

用拓跋焘的话来说,古弼是个忠谨直臣,过去他揭发新兴王,已见其勇毅之气;近来他又在御前殴了刘树,令人瞠目结舌,又感佩非常。

李云从继续前行,片刻后路过了永昌王府。

望着紧闭的永昌王府,李云从微微停驻,想起他很久都不曾见拓跋健了。

去年四月末,拓拔焘派抚军大将军、永昌王拓跋健,督率各路兵马,讨伐沮无渠无讳。半个月后,沮渠无讳再次围攻张掖,因未能攻克,遂撤军固守临松。

拓跋焘下诏让沮渠无讳投降归顺,双方暂时休战。

到了八月底,沮渠无讳有些按捺不住,遂派中尉请见拓跋健,口称要向魏军献上酒泉,并释放先前所俘的魏将和士兵。

拓跋健允之,并将此事奏报回平城。

今年初,拓跋焘遣兼鸿胪卿,持节册,远封沮渠无讳为征西大将军、凉州牧、酒泉王。

与此同时,又给了拓跋健一道旨意:另派他人镇守凉州,好让拓跋健还京与妻儿团圆。

现下,拓跋健已在归程之中,或许这两日便要到了。

念及此,李云从的脸上泛起笑意,心道:待永昌王归来,必要与他大醉一场。

此刻,永昌王府的庖厨里,霍晴岚正忙碌于灶台之间,身影在袅袅升起的蒸汽中若隐若现,手中动作娴熟。

蓦地,一扇半掩的门扉边探出一颗稚嫩的脸庞,笑意盈盈。

“阿母,这香气,简直是勾人心魄呢。让我来给您搭把手吧。”

拓跋仁,这位王府的小主人,眼眸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双手不自觉地搓捻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只被柞木串起、缓缓转动于微弱火焰之上的乳猪上,金黄色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嗞嗞”的声响,诱人的香气霎时间弥漫开来。

霍晴岚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温柔却带着几分严肃。

“仁儿,今日的课业可都温习妥当了?”

拓跋仁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诚恳与期待。

“都做好了,阿母。就让我来试试烤这乳猪嘛,我也想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真是不错,阿仁愈发懂事了,”霍晴岚轻轻一笑,眼神中带着鼓励,示意他紧紧握住那柞木把手,“记住,得一圈又一圈地,均匀一些,快慢合宜。”

“我明白,不然,那肉怕是要成了焦炭。咦?这猪腹中藏着何物?”阿仁好奇地问道,眸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是茅草。”

“茅草?”阿仁微微一愣。

“正是。需得先在那乳猪腹部开一小口,将其内脏细细掏出,再将其内外清洗干净,最后用茅草将其填满。”霍晴岚耐心解释着,“这茅草,细细咀嚼之下,带有一丝甘甜,置于猪腹之中,既能去油解腻,又可增几分清新回味。”

“母妃心思可真巧!”阿仁啧啧称奇,“我也吃过庖人做的炙豚,但却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做法。”

“阿仁,去替阿母取些清酒来。”

“好!”

片刻后,母子二人把清酒涂抹在那只静待烤炙的整猪身上。

逾时,猪身在火焰的舔舐下泛起诱人光泽,色泽匀亮。

拓跋仁不禁咂咂嘴,只觉馋得要命。

旋后,霍晴岚又取来了新炼制的白净猪油,将猪油浅浅地覆逾其上。

待到火焰逐渐熄灭,琥珀色的脆皮之下,露出了如同白雪般纯净细腻的肉质,令人垂涎欲滴。

她轻轻地喂了一口给拓跋仁,炙肉入口即化,肉汁黏润。

拓跋仁细细品味着,只觉一股说不出的鲜美。

霍晴岚轻轻挥手,吩咐侍从将炙豚分出一半,送往武威公主府。

吃完炙豚,霍晴岚一壁看着落日下坠,一壁考校起拓跋仁的学问。

恰在此时,又有侍人捧上一碟晶莹剔透的石蜜。

见状,拓跋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引经据典道:“晋人傅巽曾言,‘蒲桃之甘美,可比宛地之茶;齐地之柿,燕国之栗,峘阳之黄梨,巫山之朱橘,南中之茶子,乃至西极之石蜜’,都是顶好吃的东西。”

霍晴岚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拓跋仁的小鼻尖,眼中满是宠溺:“你这个小馋鬼。”

说话间,总管一路小跑过来,轻声禀报。

据驿站快马送回的讯息——大王将于今夜归府。

霍晴岚闻讯,眼眶不禁泛红,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自拓跋健出征,夫妇二人已近一载光阴未见,也不知他现下情状如何。

此番急行,想必风尘仆仆,正是苦辛。

拓跋仁见继母如此,忙“哎呀”一声,道:“阿母,阿父要回来,我们再给他做点菜吧。”

霍晴岚忙起身,道:“哎?阿仁说得对。走,跟阿母去庖厨,做你阿父最爱吃的胡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