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狮城天光正好,海风吹得人心都软了些。
我牵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走在白色海岸旧址重建后的主街上。
他长得像我,但眉眼却更柔,随了慕凝。
“爸爸,这里以前……真的打过仗吗?”
他仰着头问我,眼里写满了稚嫩的不可置信。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不是打仗,是博弈。”
“是很多人,用命守下来的地方。”
“那你是英雄吗?”
我低头看着他,忽然有些哽咽:“不是,我只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他扑哧一笑,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街边是焕然一新的码头、新开的咖啡馆,还有挂着“凯撒文化纪念馆”牌子的展厅。
我带着他,一步步走过我们曾战过的土地,脚下是新的地砖,天上是干净的光。
可脑海里,却是一幕幕曾沾满鲜血的过往。
“爸爸,这里以前是什么?”
他指着那栋玻璃幕墙大楼,外面还有巨大的雕塑,是一只展翅的银鸦。
我蹲下来,给他拂掉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是总部。”
“以前我、黑鸦叔叔、景凌阿姨,还有很多很多人,都在里面工作。”
“打坏人吗?”
他眨巴着眼睛问。
我摇摇头,轻声笑了。
“不是,是跟坏人谈判。”
我带他走进展厅,那里面陈列着当年白色海岸与帝鼎整合后的历史资料,还有许多旧物件。
一台笔记本、一本账册、几张泛黄的投资图表……上面有我当年留下的签名,还有岚姐的注解、黑鸦潦草写下的提醒。
“这些是什么?”
“是我们曾经守护过的东西。”
我轻轻说。
“那你们后来都赢了吗?”
“赢了。”
我看着展台玻璃倒映出的自己,眼角隐约有了些纹路。
“可也输了很多。”
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一家书店门前,那是慕凝后来自建的凯撒基金公益图书馆,外头绿植环绕,窗前坐着一排读书的孩子。
“妈妈也在这里吗?”
“嗯。”
我指着书店侧墙上那行字。
【阅读,是我们与世界博弈的第一把利刃——凯撒】
小家伙睁大眼。
“妈妈也打仗吗?”
“她比我打得还漂亮。”
我轻轻说。
“那她现在呢?”
“在我们家里,等我们吃晚饭。”
“那我们快点走吧,我饿了!”
他拉着我的手,往前跑,背影细小却执拗。
忽然,他回头问我:“爸爸,那你年轻的时候,害怕过吗?”
我脚步顿了顿。
“怕啊。”
“我最怕,有人为了我死。”
“那你有哭吗?”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没哭。”
“男人不哭吗?”
“不是,是我不敢。”
我们绕过展馆,走到港口最尽头的那块空地。
那里曾是老仓库废墟,是我和龙哥最后谈判的地方。
现在被改造成一座纪念广场,铺着白色大理石,中央立着一面碑,上面刻着几十个名字。
黑鸦、景凌、岚姐、鬼哥……他们都还活着,只是早已隐退江湖。
但还有一些名字,是永远留在了那场风雨里的。
清欢姐的哥哥、白色海岸的运输队长、帝鼎老厂的调度员……
我牵着儿子站在碑前,低声道:“这些人,你可能不认识,但你要记住,他们曾是爸爸的全部。”
他点点头:“他们保护过你?”
“是啊,但也曾被我连累。”
“那他们愿意吗?”
我喉咙发紧:“可能愿意,也可能……本就没得选。”
“可我欠他们的,每天都还。”
回程路上,他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岁月静好。
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类人,是靠回忆里死过一次次,才能在现实里活得坦荡。
车窗外掠过海湾长桥、风电塔、旧渔村改造区……每一处,我都走过、战过、拼过。
如今归来,恍若隔世。
我低头在儿子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轻声说:“你妈妈那年问我,什么时候才算真的结束。”
“我当时没答出来。”
“现在我想明白了。”
“就是这一刻。”
“我牵着你,走在阳光下。”
“我不用打仗,不用博弈,只要教你怎么好好活着。”
“这,就是我的胜利。”
孩子睡得很沉,脸贴着我的胸口,还带着奶气的呼吸。
我轻轻拍着他后背,看着窗外的风景倒映在车窗上,一如那些年,我深夜独自坐在防弹车后座上,想着明天要牺牲谁,才能活下来。
那时候没人知道我的疲惫。
我甚至不敢闭眼,因为每一次闭眼,都能看到清欢姐那晚留下的纸条:【秦宇,别再救所有人了,你自己,也该有人救。】
她走得悄无声息,却在最暗的时候,把仅剩的光给了我。
我不怪她。
我知道,她要的是一条普通人的路。
是嫁一个人、养个孩子、开家书屋、在黄昏时泡一壶茶。
不是像我一样,刀口舔血,枕边藏枪。
我曾许诺让她幸福,却最终连自己都顾不住。
如今我带着儿子重走旧路,脚下踩着的,是她们当年替我挡下的碎石和灰烬。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
有些人用命,替你熬过风雪。
你就得带着他们的份,好好活。
回到家,慕凝已经在等我们。
她穿着素白家居服,头发挽起,眉眼清淡得像当年刚见她时那样。
“回来了?”
我点点头,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他今天问我,是不是英雄。”
“你怎么说?”
我端起她递来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低声说:“我说我不是。”
慕凝静静看我,半晌后,轻声道:“你是。”
“你没打赢所有人,但你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我一愣,鼻尖微酸。
她走过来,轻轻靠在我肩头,声音轻得像海边的风:
“秦宇,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写书。”
我转头看她。
“什么书?”
“就是……我们的故事。”
“从你第一次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穿着那件皱巴巴衬衫,到你后来,一个人站在废楼顶上发火。”
“我想记住这些。”
“因为以后我们老了,可能就会忘。”
“但我不想让我们儿子,只记得我们是商人。”
“我想让他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眼里泛起雾气,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那你写得我帅不帅?”
她笑了,嗔了我一眼。
“很帅,凶巴巴的,臭脾气。”
我揽住她的肩。
“那我也写本。”
“写你。”
“你写得动?”
“写不动就说,让你念。”
“哎哟,秦总开始撒娇了啊?”
我们轻声笑着,却在那笑声里,都红了眼。
我们活下来了。
不是因为命大。
而是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彼此。
夜深了。
孩子蜷在沙发上睡得香,我和慕凝靠在客厅,屋里很静,只有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靠在我怀里,忽然轻声问:
“秦宇,也许有朝一日你还会回去吗?”
“会吗?我不知道。”
“那你带上我和孩子吗?”
“当然。”
“那就好。”
她闭上眼,像是彻底放心了。
我望着窗外的星空,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那年黑鸦说的一句话。
“这世道啊,不怕刀快,就怕人狠。”
我低头看怀里熟睡的女人和孩子,轻声低语。
“不光得狠,还得活。”
“活得比谁都久,比谁都有心。”
“这样,才算赢。”
我闭上眼,听着风声,轻轻握住他们的手。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我终于,从刀光剑影里,走到了属于我们的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