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有一点很奇怪。
唐玉笺想不通,眉头紧锁。
这个时候的太一不聿应该根本不认识她才对。
远处争抢不停的仙侍们安静了下去,不知道那块血肉最终落进了谁手里。
林间的血腥气还未散尽。
唐玉笺忽然停下脚步,踩着松软的枯枝败叶往回走。
身后几步之遥是一直固执的跟着她的少年。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想到她会忽然回头,立刻绷紧了身体,像只受惊的猫。
唐玉笺停在他两步外的地方。
“你为什么说你见过我?”
“直觉。”
太一不聿只说的出这两个字,说完像是怕她觉得不信,隐隐有些不安。
唐玉笺却在心里惊叹,惊人的直觉。
这是天脉太一家族的血脉天赋吗?她又靠近一步,看到对面那双异于常人的瞳孔微微收缩。
“但其实我们没见过,对不对,你没有离开过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太一不聿似乎不习惯被她这样直视,本能地想别开视线,却又固执地绷紧了肩颈,强迫自己和她对视。
她的眼睛好亮。
在看他。
……
“嗯。”
太一不聿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睑下投落一片细碎的阴影。
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低开口,“你魂体不符。”
唐玉笺头皮麻了一下。
“你知道?”
所以他看出来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少年耳根不知何时泛起一层薄红,顺着颈侧蔓延,连带着那道未愈的伤痕也微微发烫,渐渐染满整张白皙的脸。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从排斥,变得愿意跟他说话了。
心口处的热流跟着忽上忽下。
唐玉笺缓慢地推算着时间线,随后抬起眼,问道,“那你现在多大了?”
这个问题已经不知道触到了少年的哪个点,她发现太一不聿突然紧绷了许多。
手指无意识缩了一下。
此刻的他还没有什么城府,所有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与后来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极府上仙简直判若两人。
“快百岁了。”
那就是不足百岁。
唐玉笺陷入思考,她最早的时候,不知道住在金光殿上的美人不聿就是就是东极府仙君。
但那是她从太一洚口中听说过关于这位天脉家主的事情,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他数百年间在六界留下的各种画作。
如果按此推算,她至少回到了几百年前。
所以到底是几百年呢?
她知道长离在西荒血阵待了近千年的时间,直到他来到画舫的那日,才是从血阵逃出来的那日……
也就是说,此刻的长离,恐怕早已被困在血阵里了。
唐玉笺越想越心惊,不知道长离此刻有没有产生报复与恨意。
事实上她对长离的过往并不了解,因为在画舫时,他没怎么提及过去,唐玉笺以为他不愿意说,所以也就没有问。
与他重逢后,每当他提到过去眼底翻涌的戾气,和从他偶尔流露出的,近乎自毁般的掠夺中,她隐约能猜到,那段近前年的时光,肯定也是和太一不聿这样,不得不好。
……所以,还是要快点去西荒。
可这个念头刚起,她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前世初见时她和长离的初遇也并不能称得上美好。
那时长离醒来看到她后第一反应就是毫不犹豫地扼住她的咽喉,像要掐死她。
即便后来他们之间越来越熟悉,初遇时那种杀意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如果现在去见他,会不会直接被他一掌拍死?
她越想越头疼,不自觉地蹙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一系列表情变化被一旁一直在观察她的年幼太一不聿看到,对方的眼神逐渐从忐忑变成了不安,手指攥紧了衣角,唇线抿得发白。
“虽然不足百岁,但我现在的愈合速度很快,你会用得上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奇怪的急切,像生怕被她嫌弃没有用,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张,“他们说我是返祖真神血脉......”
“……”
唐玉笺错愕的看着他,一时间竟没说出话。
见她沉默,少年误以为她失望,“我只有幼时血肉不够,但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
“你要炼器吗?”
说这话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泄露了情绪。
那是一种扭曲的期待,像是被长期豢养的灵兽,终于学会用自己身上所有价值来换取需要。
夜风拂过林间,带来一丝凉意。
长就没有得到回应,他垂下眼睫,声音渐低,不停重复。
像是要说服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生长的很快。不会像以前那样,取一次就要养很久……”
不等回答,他已经用指甲划开掌心。鲜血涌出的瞬间,唐玉笺一手按住他的掌心。
心惊肉跳。
“我不炼器,也不要你的血。”
这个脚戴镣铐没有离开过太一天脉府的太一不聿,从小就被灌输着病态的价值观,在他被扭曲的认知里,被人需要的方式,竟然是通过显出自己的血肉。
好像唯有献出血肉才有存在的意义。
她想起太一洚对她说过的话,
“公子不聿,是天脉家主,身怀返祖血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生来便是一具美人骨,画技出神入化,模样也有千般变化,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模样。”
传说中的‘美人骨’,是什么情况下传出来的美名?
唐玉笺胃部一阵绞痛。
那些绮丽的传说,是不是就是建立在他被生生剜骨取血的痛苦之上?
唐玉笺压住他的伤口,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从割破的地方渗出来。
幸好伤口不大,正在缓慢地愈合。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对他说,“我不要你的血,你也不应该主动将你的血送给别人。我都说了,这不是正常的事情。”
然而这些话又违背了太一不聿一直以来接受的认知。
“可是…”少年不解,“你带着我,总要拿些好处……”
唐玉笺直接撕下自己的一截袖口,用力扎在他的手心上方。
“听着。”
她犹豫了一下,强迫自己跟他对视,“你的血肉又不是货物,更不是供奉给别人的祭品。他们有把他们的血肉给过你吗?”
少年瞳孔剧烈收缩。
他下意识想躲,却被牢牢握住手腕。
温热的呼吸浅浅的拂在脸上,与记忆中那些带着血腥气的吐息完全不同。
“他们骗你呢,就仗着你什么都没见过。”唐玉笺一字一句道,“等你以后见识多了就会知道了,取你血肉的人,都是坏人。”
少年怔怔望着她。
他生来就听到人们说,他是命定的家主。他的血肉有用,能让天脉氏族走向六界至高之位。
他生长在祠堂之中,若非有人前来取血肉,他几乎无人问津。
血能助人破境,能写谶言能画法阵,他的骨可炼神器……从记事起,每个靠近他的人,都在让他明白一件事,只有给予血肉,才能换来想要的东西。
因为赐福族人,是他带着返祖血脉诞生于太一氏族的宿命。
唐玉笺松开手,少年浑身一颤,却没再说什么。
“这里离昆仑有多远?”
“你要去昆仑?”
“嗯,找人。”唐玉笺简短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