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孒 作品

第582章 你想坐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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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邵玉,许芳榕,不只是巧合吧。」冼耀文嘀咕一声,洗了手,走到李月如身前,「超琼姐,佘家人到了,蓝娥娘的弟弟也到了。」

    「我们现在过去?」李月如作势起身。

    冼耀文虚按,「佘家人只来了一个,原来住在新加坡的许芳榕,带了儿子。」

    「住在新加坡,现在刚到?」李月如若有所悟,「是不是传信人有了想法?」

    「传信人叫许邵玉,你说是巧合吗?」冼耀文似笑非笑道。

    「唉,财帛动人心。」李月如摇了摇头,「佘爷尸骨未寒,却已经有人算计他的财产,耀文,你怎么想?」

    冼耀文转脸看向店外,「按我原来的安排,我这时候已经在中东,佘爷的事一出,我的计划全被打乱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操心,时间上我拖不起,需要尽快有一个结果。」

    「你不准备等佘家其他人?」

    冼耀文转回脸,看向李月如,「估计口信并没有带给他们,如果许邵玉和许芳榕是亲戚,他也未必知道佘家其他人在哪里。」

    「也是。」李月如点点头,「是不是该登讣告了?」

    「见了许芳榕再说。」冼耀文迟疑片刻,接着说道:「你说许芳榕和佘爷的感情深不深?」

    「聚少离多,怎么可能感情深。」

    冼耀文淡笑道:「感情越淡,哭得越伤心,礼数也越周到,看样子待会我要受未亡人一跪。」

    「你受得起。」李月如站起身,「我们过去看看许芳榕怎么演这出戏?」

    「嗯,我们慢慢过去,给她时间酝酿情绪。」

    「呵呵。」

    宝塔街。

    一栋店屋里,有一所没拿到捐赠的华文中学在三楼开课。

    学校不大,学生没有几个,店屋的面积不大,没法分班,也没有分班的必要,几个年级在一间教室上课。

    周慧娘是这间中学的老师,此时,她正站在黑板前,在黑板上写下「革命」两个大字,写完,她转身看向学生,亮出黑板上被挡住的字。

    「革命。」

    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念诵。

    「没错,是革命。这是近百年来,最激动人心的两个字。」周慧娘慷慨激昂地说道:「鲁迅先生说,十九世纪是个革命的年代。为什么会革命?

    那是因为不安于现在,不满意于现状。

    今天,我们已经活在二十世纪了,可是,我试问你们,你们安于现在吗?」

    「不。」

    学生们握拳高举。

    「满意现状吗?」

    「不。」

    学生们再次握拳高举。

    「告诉老师,你们不满意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学生举起了右手。

    「陈安国。」

    叫陈安国的学生站起,「我不满社会还是充满不公,不满贫苦大众还是翻不了身,不满那些殖民主义、帝国主义者,直到今日还在耀武扬威。」

    周慧娘轻轻点头,内心赞同陈安国的话。

    或许是受到了她的鼓励,陈安国的情绪更为高昂,他转头,目光从其他学生身上慢慢扫过,「我更不满……我们这些即将毕业的学生,因为固执的殖民地政府,而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周慧娘再次点头,其他学生嘴里叫好,手鼓起了掌。

    于掌声中,另一个学生举手说道:「我不满,常常吃不饱……」

    他的话音未落,边上的同学发出轰笑。

    周慧娘失声一笑,无奈道:「潘家声,你家里是卖虾面的,你还吃不饱吗?」

    「不不不,我说太快了。」潘家声连连摆手,「我本来要说,我不满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而那些殖民地主子,那些英国人,他们个个吃到脑海肠肥……」

    同学们再次哄笑,带着揶揄纠正他,「是脑满肠肥。」

    在欢快的氛围中,周慧娘挑动着学生对殖民政府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你们这里有没有人和陈安国、潘家声一样,对殖民地政府有不满意的地方?」

    学生们的右手握拳,一次次举到半空,「我,我,我有不满意……」

    「很好。」周慧娘抬手打断学生,「你们举手,不只是要让我看到,你们的不满不只要让我听到,我们要让殖民地政府看到、听到。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

    「就在沉默中死亡。」学生们齐声附和。

    「好。」

    周慧娘带头鼓掌,学生们跟随附和,掌声久久不息,直到周慧娘看见自己堂哥周应礼站在教室外,她让学生们下课,自己来到周应礼身边。

    「哥,你怎么来了?」

    周应礼儒雅一笑,「过来接你去武吉巴梳路吃虾面。」

    周慧娘撒娇道:「哥,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周应礼呵呵一笑,「那叫什么?二奶街吗?」

    「你可以叫广西街。」

    「好吧。」周应礼宠溺一笑,「周大小姐,我来接你去广西街吃虾面。」

    周慧娘莞尔一笑,与周应礼并肩往楼下走去。

    「慧娘,你在课堂上讲那些好吗?」

    「哥,殖民地政府向来的政策就是要求我们做一名唯命是从、任由摆布、低人一等的奴隶;殖民地政府向来的政策就是要移民社群自生自灭,政府办的学校只教英文,雇用的是英文学校的毕业生。

    华文学校都是靠华人自己筹款建立的,学生毕业后也只能在华人办的商店、公司做工,殖民地政府对这些年轻人什么都没做,凭什么?」

    周慧娘驻足,看着周应礼的脸,铿锵有力地吼道:「凭什么殖民地政府什么都没做,却要他们做工交税?

    多讽刺呀,国到底在哪里?

    民呢?

    殖民地政府什么时候把这些孩子当民了?」

    周应礼慢条斯理地说道:「无法团结民心,正是殖民地政府最大的失败。」

    「那是因为殖民地政府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民看待,有些人已经在这里活了半辈子,但是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拿到公民权。」周慧娘顿了顿,希冀的目光看着周应礼,「你会支持我们吗?」

    周应礼愣了愣,随后问道:「支持你们什么?」

    「你当我们的法律顾问吧。」

    周应礼羞赧一笑,「我现在连个律师都不是。」

    「你在英国已经通过律师资格考试,你已经是个合格律师了。」

    「那也得有律师馆请我。」周应礼冲周慧娘尴尬一笑。

    周慧娘会心一笑,「谁这么没眼光,会放过我这个以优异成绩毕业的聪明哥哥。」

    「你如果是律政司,那就好啦。」

    「你想加入律政司署?」

    「嗯。」周应礼轻轻颔首,「要改变现状,就必须身在其中。」

    「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是准备做大事的人,更要胸怀远大的志向。」周慧娘带着一点恭维的语气说道。

    「谢谢周老师的夸奖。」周应礼会心一笑。

    周慧娘回以会心一笑。

    说够了,两人继续下楼,慢慢散步到武吉巴梳路。

    来到吃食摊密集的巴刹,双手插裤兜的周应礼歪着头对周慧娘说道:「以前呐,二叔常常带我来这里吃虾面,喝印度人的拉茶。」

    「我爸很喜欢来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里一定有让他难以忘怀之处吧。」

    「我爸说,他第一次见到我嬢嬢,就是在这里。」周慧娘一边幻想出她父母当年见面的场景,一边说道:「我爸说,他看见我嬢嬢的第一眼,就深深被她吸引了。」

    「可惜,二叔二婶……」周应礼欲言又止,一脸缅怀之色。

    周慧娘瞧了一眼周应礼的脸,感伤瞬间流淌浑身。

    新加坡沦陷前夕,英国佬号召华人富商出钱组建星华抗日义勇军,周父是出资人之一,后周家因故未赶上逃离新加坡的最后一班船,一家人滞留新加坡。

    大检证时,周父被汉女干出卖,小鬼子扔他进牢里严刑拷问,周母获悉,病急乱投医,给一个汉女干送了一大笔钱并献身,汉女干享受了周母的肉体后,转手又将她送去了宪兵部,周母度过了惨无人道的一夜,但最终并没有救下周父,而她自己怒火攻心,撒手人寰。

    见周慧娘状态不对,周应礼顾左右而言他,「我嗅到虾面的香味了。」

    周慧娘闻言,勉强一笑,「你魂牵梦萦的虾面就在眼前,应安还没到,我们先喝杯拉茶吧。」

    「好呀。」一秒记住【。3。】,

    说着,两人来到共用四方桌,从拉茶摊叫了两杯拉茶,边喝边聊。

    「应安最近好像好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忙着处理工会的事,很多工友都不识字,加上一盘散沙,之前只能任由资本家剥削,应安协助大家组织了工会,通过工会的力量争取权益。」

    「那这份工作的收入如何?」

    「嗐。」周慧娘轻笑道:「有时不但没有收入,还要自掏腰包,买吃的喝的给工友们。」

    周应礼若有所思,「那可是很大的牺牲。」

    「可是,如果没有人挺身而出,那,那些工人只能任由宰割,有了工会,如果资本家想剥削工人、蹂躏工人之前,就会三思而后行,否则,工会就会出面谈判,谈判破裂后,就会采取罢工行动。」

    周慧娘在桌面一拍,「团结力量大,非要资本家正视工人的力量不可。」

    周应礼木讷地看着周慧娘,哑口无言。

    「怎么了?」

    「几年不见,我觉得我这个妹妹好像变了另一个人。」

    「嗐,变得怎样?」

    「变得……很坚强。」

    「是坚强还是强悍?嗐」

    「印象中的你,柔柔的,说话时都轻声细语。」

    「女人能撑半边天,太软弱可不行。」

    「看来应安对你的影响力不小。」

    「应安的确教了我很多,也让我看清这个世界。」

    「应安的确很优秀,我回来后就不止一次听我父亲赞他,我志不在从商,所以爸很希望应安能助他一臂之力,不过,听你那么说,应安好像更倾向于与资本家对抗。」

    「应安可不是盲目地对付资本家,资本家也有好的,就像大伯的制药厂,就把员工当家人一样。」

    「那也是奎头叔当厂长当得好,不过,我爸和奎头叔的年纪也大了,我不是继承事业的理想人选,如果……」

    周应礼的话未说完,忽然一个女生一边喊「周老师,救救我」,一边扑到周慧娘身上,手抓住周慧娘的胳膊,摇晃着叫道:「周老师,救救我,救救我。」

    周慧娘茫然道:「你是?」

    女生带着哭腔说道:「我是你的学生湘萍,中一上过你一个学期的课。」

    话音刚落,女生紧张地往后看了一眼。

    周慧娘站起,抓着女生的前臂,关切地问道:「湘萍,发生什么事啊?」

    女生看着后面,露出惊恐之色,嘴里喊着「有人要抓我」,作势要往前跑。

    恰在此时,两个男人冲了过来,从周慧娘怀里一把拽走了女生,然后另一个男人往前一站,挡住要往前冲的周慧娘。

    见自己妹妹和别人对峙,周应礼连忙叫道:「你们干什么?」

    拦路男人目露凶光,「老兄,不要强出头。」

    「我是她的老师。」周慧娘指着女生说道。

    「是老师又怎么样?」拦路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周慧娘,轻佻地说道:「是不是要向你行个礼,再说声老师早呢?」

    见状,周应礼又往前跨了两步,将周慧娘隐入他的保护范围之内。

    但,周慧娘并不畏惧,大声叫问道:「你们是谁?想要带她去哪里?」

    手臂被反锁钳制的女生左右摇晃着哭道:「老师,他们要带我去当舞女,陪男人嗯」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老师,你说话给我小心点,什么无法无天啊。」拦路男人握拳竖起大拇指往女生一指,「她老爸借了高利,没钱还,把女儿卖了,怎么,你要帮她还债?

    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老师,如果肯下海当舞女的话,一定很轰动。」

    「你们这些流氓,简直是目无王法,你们的眼里还有法律吗?」

    周应礼说话时,依然语气儒雅,没有多少气势,周慧娘看着,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大哥好像有点天真,跟流氓讲王法。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就是王法。」拦路男人举起拳头,大声叫道:「法律?我的拳头就是法律。」

    「这位先生,你对法律的理解,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看来,我这几年在英国读的法学,好像都白读了。」说着,周应礼提高了音调,「我有必要让你们知道,我是个律师,我对法律的理解应该才是最正确的,你敢动我一下,就准备坐牢吧。

    恐吓、打人、放高利贷、逼良为娼,这几项罪名加起来,就足够让你坐十年的牢。」

    周慧娘见拦路男人被周应礼的话镇住,连忙捧哏,「哥,你不是约了史密斯警长喝茶了吗?」

    「对啊,我就让警长来亲眼看看,这些流氓是如何的无法无天。」说着,周应礼冲钳制女生的两个男人叫道:「还不放手。」

    两个男人被震慑住,忘记了向女生使力,女生抓住了机会挣脱束缚,冲进了周慧娘怀里。

    拦路男人见「货」已经丢了,又不知周应礼的底细,只好指了指周应礼,放狠话道:「你有胆就别走开。」

    周应礼见自己的神通生效,略有一点志得意满,「有胆你就再倒回来,我等你。」

    「你给我等着。」

    拦路男人又放了一句狠话,转身快速离开,其他男人跟上。

    周慧娘见危机解除,问女生,「你没事吧?」

    不等女生回复,她又看向周应礼说道:「哥,我们赶快走。」

    「虾面都还没吃呢。」

    如果说刚开始周应礼还有点色厉内荏,现在却是我周应礼天不怕地不怕。

    话音落下,他走回桌前,潇洒地坐下。

    周慧娘却是很担心,「可是万一那些流氓倒回头……」

    「我都说等他们回来了。」周应礼淡定地捧起拉茶呷了一口。

    「你跟他们认真干什么,他们这些流氓猖獗得很,没必要跟他们硬碰硬。」

    周应礼冲女生努了努嘴,「你的学生好像被吓到了,你找个地方让她好好休息吧,顺便帮我打个电话。」

    「超琼姐,等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我们还是先在这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过去。」冼耀文的目光追随护着女生离开的周慧娘,对李月如说道。

    冼耀文和李月如刚才路过,他看见周慧娘就被吸引住了,倒不是因为周慧娘美若天仙,而是她神似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是他上一世的义姐,从小天资聪颖,被老头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十多岁便其智若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头子未明确指定他是接班人时,他妈还曾经动过让他和义姐结亲的念头,只不过后来发现,他妈杞人忧天,从他度过可能夭折的年纪,老头子已经明确他是接班人,且义姐全力辅佐他。

    后来,结亲计划自然不了了之,他和义姐依然以姐弟的关系相处。

    坐在桌边,冼耀文看渐行渐远的周慧娘,眼神变得迷离,回想往事,他不由唏嘘。老头子对义姐精心培养,义姐慈乌反哺,一直心系家族,到他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依旧孑然一身。

    当然,未婚不是因为家族需要,而是因为反哺。义姐一直隐藏得很好,但他却可以看出来义姐心目中的真命天子就是老头子,老头子养大的不是义女,而是一个小情人。

    只不过老头子在伦理纲常方面的原则性很强,根本不可能接受义女变情人,这一点,义姐自然心知肚明,结果……

    冼耀文叹了口气,扪心自问,他和老头子在感情方面都对义姐有所亏欠,他能看得出来,老头子又岂会蒙在鼓里,说到底,老头子养育义姐的动机可不单纯,他也是因为自私而装傻充愣。

    老头子的伦理纲常原则虽然对他造成一定的影响,但他可没有老头子那么坚定,拒绝孙树澄,只不过是她不够优秀,没长到他的心尖罢了,诱惑不够大,不足以促使他破坏原则,老头子和义姐又没有血缘关系,他其实完全可以接受两人结合。

    恍惚了一阵,他心底的警铃作响,卢岳鲸的余波还不清楚是否已经过去,这时候在大街上失神,他大概是想早点定下忌日。

    清醒过来时,他恰好看见李月如的柔荑伸向他的手背,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

    李月如关切道:「耀文,你认识那个姑娘?」

    「不认识。」冼耀文摇头,「只是她很像我一位故人,再也见不到面了。」

    闻言,李月如会错意,劝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冼耀文淡淡一笑,未作解释,只是冲周应礼努了努嘴,「现在的他好像略显天真,我很好奇他成长起来后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爱屋及乌吗?」

    「这只是诱因,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学法律的,未来的律师。」冼耀文转回脸,看着李月如说道:「新加坡的上层人物秉承西方价值观,在西方,律师的成才率很高,许多政客都是律师出身,在新加坡,大概也不会差,就看他准备往哪个方向走。

    你看他,梳着三七分的大背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一表人才。但他刚才的表现,令我产生了在看戏的错觉,如果他是活在戏文里的人物……」

    李月如呵呵笑道:「他会是最坏的那个人。」

    「嗯。」冼耀文颔了颔首,「他可能会成为坏人,但不会是最坏的那一个。」

    「怎么说?」

    「超琼姐,我们也活在戏文里了。」

    李月如白了冼耀文一眼,「你是坏人,我不是。」

    冼耀文呵呵笑道:「最坏的人都在好人堆里,自始至终不认为自己是坏人,小毛贼杀几个人就是十恶不赦,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得血流成河,弑父杀兄,接管自己嫂子,却成千古一帝。

    人呐,到了一定高度,也就不可能是坏人,必须是大好人,超脱好坏,只论功过,而且必须功大于过,除非变天,功大于过的人又会换另一个。」

    「耀文,你说这话的高度是不是拔得太高了,难道你想坐星洲的龙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