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先生?”谢景兰询问道。正如冼耀文没见过谢景兰,对调过来也是一样,两人之间惟一的联系是请柬上面的名字,邀请人栏写着冼耀文的名字。
冼耀文淡笑道:“是我。”
“冼先生,不好意思打搅,我以为黄女士在。”谢景兰略带一丝歉意说道。
“没关系。”冼耀文指向铁锅,“要是不嫌弃,一起吃点。”
“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停云,给谢女士添张凳子。”
谢停云闻言,从边上拿了两块砖,垒在一起,在上面垫了张报纸,一张新凳子出现。
冼耀文示意凳子,“谢女士,请坐。”
谢景兰落落大方坐下,示意手里的酒坛子,“我从国内带来的黄酒,请大家品尝。”
冼耀文坐下后接过酒坛子,看了眼泥封说道:“这坛酒好像有年头了。”
“杭州沦陷那年,我父亲在家里后院埋了几坛酒,说是等抗战胜利再喝,这一坛就是当年的存货。”
“原来是胜利酒,那要多喝一点。”
说着,冼耀文一掌拍在泥封的侧沿,泥封应声而裂,小心掰开露出泥封下的箬竹叶封口,解开瓶口的绑线,揭开箬竹叶,一股酒香飘溢。
“好酒。”
一句以客套为主的赞赏脱口而出,冼耀文先给谢景兰倒酒,然后将酒坛子递给谢景兰,喝掉杯中残存的红酒,腾出空间续黄酒。
待四人的杯中都倒上黄酒,他又说道:“谢女士,以砖为凳已是不雅,再讲究酒桌礼仪稍显多此一举,我不敬你,你也不必回敬,我们守着自己的量,怎么痛快怎么喝。”
以为要面对繁文缛节和不厌其烦敬酒的谢景兰感觉到诧异,也感觉到轻松,她笑着说道:“这样很好。”
“请自便。”
再次客套,冼耀文就不拿谢景兰当客人对待,自顾自吃着,与谢湛然聊院子接下去该怎么搞。
发布会顺利召开,也意味着他即将离开巴黎,在走之前,院子要搞好。
谢景兰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涮锅,一口接一口呷着酒,想集中精神听冼耀文两人说话以融入热闹,却无法越过心事缠绕的愁墙。
她本来想趁着四下无熟人的机会找黄逸梵聊聊心中的苦闷,黄逸梵是独立女性的典范,年纪大且有丰富的情史,或许能解开她心中的烦闷与困惑,没想到黄逸梵不在,反而是今夜应该很忙的冼耀文在这里。
聊完院子,冼耀文不好再找个没营养的话题尬聊,谢景兰是客人的事实不容改变,可以不过度热情,却不好置之不理。
“谢女士,我听月玉说你在学习现代舞?”
谢景兰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看向冼耀文,说道:“是的,我在美国中心学习现代舞。”
“打算从事舞蹈方面的工作?”
“有可能。”
“我有一位同事是钱塘人,听你口音和她不太像。”
谢景兰笑道:“我是贵阳人,在贵阳出生,小时候生活在汉口,八岁那年跟着父母举家迁居上海,因家母不适应上海的喧嚣,家父便在西湖边上的葛岭购地造宅,我在杭州读了几年书,却一直学不好杭州话。”
“原来这样,难怪我听不准谢女士的口音。谢女士,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冼先生请问。”
“你觉得我家月玉有绘画天赋吗?”
“冼先生为什么这么问?”
“哦,是这样的,月玉对绘画的热情很高,我呢,不懂绘画,却是知道成为画家需要天赋,假如月玉有天赋,一些夸赞话我可以放开胆子说,增强她的自信心,假如她的天赋一般,我好悠着点,免得将来她太过失落。”
闻言,谢景兰略有一丝嫉妒,来到巴黎后,她渐渐失去自我,成了赵无极的附庸、贤内助,所作所为都是围绕赵无极成为知名画家展开,她快忘记自己也有理想抱负。
“冼先生支持周小姐学习绘画?”
“成为画家是月玉的梦想,我当然要支持。”
“因为是周小姐的梦想,冼先生就支持?”谢景兰不可思议道。
冼耀文理所当然道:“正是如此。”
“冼先生一直生活在海外?”
“不,我一直生活在乡下,这两年才出门。”
“你,你的……”谢景兰欲言又止。
“我只有阿妈。”
“对不起。”
“没关系的,从小到大都在面对,早就习惯了。”冼耀文淡笑道:“谢女士对我支持月玉感到吃惊,是不是因为你有这方面的困扰?”
谢景兰自嘲道:“夫为天,女人就应该做好男人的贤内助。”
“谢女士如果对目前的状态不满,又何必庸人自扰,踌躇不前。”冼耀文指向二楼的窗户,“抱歉,有一天晚上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但我没有告诉月玉。”
谢景兰的脸唰的一下变白,惊惶失措道:“冼先生,你,我…
…”
“放轻松,我不是长舌妇。”冼耀文端起酒杯,摩挲边沿,“如果你的欲望不是来源于必须道貌岸然地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所带来的压抑。如果不是隐秘和悖德的关系如同磁石般让你的渴望愈发强烈,难以自持。
我建议你按照自己的既定想法勇敢向前走,千万不要犹豫,越是犹豫,越是容易将局面推向无法收拾的境地。”
“冼先生,你……”谢景兰迟疑片刻,说道:“你不认为我做错了?”
“不,我认为你犯了很大的错误,换成我是你,我会和赵先生好好谈一次,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假如他愿意认真倾听,并愿意努力在他自己和我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生活继续。
假如他的态度令人失望,我会直接说:姓赵的,我们完了。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分,很简单的处理方式。”
谢景兰苦笑一声,“夫妻之间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事情根本不复杂,无非是与不是两个选项,复杂的是人,既有对自己能力的高估,以为能掌控局面,又有逃避心理,事态糜烂之前,不去做主动选择,待彻底糜烂仅剩下一个选项,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我只能这样,没得选。”
谢景兰再次苦笑,“我应该就是复杂的人。”
冼耀文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打边炉在八点左右结束,周月玉十一点出头回来,叫醒了已经睡着的冼耀文。
叫醒的方式有点特别,是通过冼耀武进行转达。
待冼耀文睁眼,周月玉呸呸两声,开始了连绵的叽叽喳喳。
“老爷,发布会非常成功。”
“大家都说发布会的创意非常棒,舞台很棒,模特的走秀也很棒。”
“大家都说老爷的设计非常棒,嘻嘻,我的设计也很好。”
“酒会上好多人想让我给她们设计专属内衣,芭芭拉·赫顿、多丽丝·杜克、阿娃·嘉娜、玛丽莲·梦露、格蕾丝·凯莉,好多,好多……哕……呕!”
电光火石间,冼耀文抽出被周月玉压着的大腿,缩成一团往边上翻滚,堪堪躲过周月玉送上的大礼包——她喝多了,呕吐如喷瓜撒种,床头一片狼藉。
吐了个过瘾后,周月玉摇摇晃晃栽倒。
冼耀文挺无奈,收拾醉猫,收拾床铺,再次睡着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
清晨。
冼耀文早起依旧。
买来所有刊登秘密发布会消息的报纸,阅读每一篇报道,确认是他想要的报道,他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去了趟火车站,送斯蒂登上前往柏林的列车。
斯蒂到了柏林的工作依然从邮寄报纸开始,相比之前,增添一台传真机,一些时效性较强的消息传真到香港或纽约。
去香榭丽舍大道的秘密旗舰店转了一圈。
开发布会的目的是卖货,发布会都开了,门店不可能不跟上,巴黎这里的香榭丽舍大道、纽约的百老汇大道、伦敦的牛津街,三家旗舰店在今天同时开业。
秘密的开店策略相对保守,不会积极扩张,三家旗舰店的数量会保持蛮长一段时间,预定的计划是第二阶段开设洛杉矶和罗马旗舰店,然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不扩张。
总体来说,秘密走的路子是广宣传,让每个人都知道秘密这个品牌;窄销售,不让太多人穿上秘密内衣。
门店不积极扩张就有着控制销售数量和投放区域的想法,以保证秘密的稀缺性和高逼格,让它隐隐达到提高宿主身份和身价的作用。
两件事情在上午完成,中午冼耀文没在餐厅吃饭,啃着法棍,再次来到庙街。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思考,他脑中关于庙街皮革城的构思已更为完善,计划变大了一点,辐射面不仅仅局限于巴黎,而是漂洋过海链接到遥远的印度加尔各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