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组这边先前觉察出安吉的故露破绽,神明那边也重新开始评估安吉这个人。
主任再次审视了安吉的种种行为,惊道:“这个安吉的目的该不会是猝然使天道和世间气运大起大落,唤醒侵蚀天道之物吧?”
元一道:“假设他观察到了什么,就应当会知道,这会导致小世界的毁灭。”
主任道:“但是世界毁灭前,确实能看见侵蚀天道之物。有时候,人类的求知欲会大过求生欲,探求未知的代价,也是一种劫数。”
元一警惕起来,给三人组发了消息:小心安吉试图唤醒气运之子的行为,此人危险,必要时,考虑驱逐或者物理毁灭。
生出戒备之心的,不只是三人组。
岳钟琪奉皇命,以万寿节将至,要加强大内安防为名,亲自带了一支小队,每人配备鸟铳,坐镇雨花阁、安华殿。
同时,岳钟琪告诉安吉,诵经的地点改在雨花阁内,还请诸位大师不要出去了。
安吉的徒弟试图提出异议,但岳钟琪在雍正年间攻打过寺庙,斩杀过活佛,对什么祈福之类也不过是当成朝廷安抚边地的手段,因此丝毫不惧怕什么福报不至、恶报临头之事,若不是要避讳,简直要当场吟诵前明太祖朱元璋“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的名句了。
安吉道:“只要心诚,在哪里诵经祈福都是一样的。”接受了安排。
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即使如今再也没有妃嫔来送抄写好的经卷,仍然每日诵经不辍,安详宁和。
安吉先前一番高调行事,如今却甘心被软禁而无其他动作,三人组一时摸不清情况,只得先静观其变。
如懿那边,被重重守卫包围,又加派精奇嬷嬷,四处搜查一番,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形同软禁,再加上香炉的事情传出,一时间宫中上下都心有疑虑,只是因皇后交待不可乱传谣言,这才不说什么。
宋平雅原本一心要为永瑆祈求福报,如今发现这安吉大师似有贿赂逢迎之举,顿觉大师不过是盛名难副的俗人而已,自己还巴巴地抄写经书,简直错付,气得每日念叨“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等语,白蕊姬听又听不懂,烦又烦得很,暗暗希望她多去炩贵妃那儿几回,好让自己得个清净。
如懿只是每日坐在门口,把白水倒进茶杯,让容佩吩咐青樱,查看告发之物有何不妥。
容佩去了一趟,回来禀报:“青樱姑娘说东西没问题,皇上已经让人封存在养心殿了。”
如懿继续倒水,一派老神在在。
万寿节这日,皇帝派进忠来说了一声:“如今南域僧人的事情没有查清,皇上为着您的安危,请您和容佩姑姑都不要踏出渺云阁。”
容佩对如懿道:“主儿,皇上可是疑心您了,只是还顾着颜面。”
如懿闷坐半日,做了一个大寿桃、一碟白玉霜方糕,用红纸写一个“寿”字放在白玉霜方糕上,放进食盒,在两张红纸上分别写“琴笛携相奏,桃李笑迎春”两句,贴在食盒上,召来嬷嬷道:“今日是皇上的万寿节,我做了些皇上素日爱吃的点心,给皇上贺寿,还想烦请嬷嬷送到寿宴中去。”
精奇嬷嬷不耐道:“奴婢跑腿倒没什么,只是皇上收不收还不一定呢。”
容佩瞪起眼扇了她一巴掌。
如懿道:“收不收在皇上,送不送是本宫的心意。不然,嬷嬷不用送入寿宴中,交予……”
她一时想不到能交予谁,片刻后才道:“……交予御前宫女青樱便好。”
青樱是她妹妹,与她应是心意相通,先前又未能证明她的清白,现下她为自己出力,想必她也是求之不得。
嬷嬷怕再挨打,只得应了,连试毒的事情,都在娴答应的要求下,让她自己完成。
万寿节宫宴上,太后、长公主、妃嫔盛装出席,宗亲、阿哥、福晋、公主、额驸们一一为皇帝贺寿,两个已经会走路的小皇孙也憨态可掬地给皇帝磕头。
皇帝虽然这几日来疑虑重重,今日如懿不在,殿中一派天伦之乐景象,也放松不少。
容音却暗自发愁,如懿那边的香炉、手串都已经拿出,可是威西阿还没有恢复。如今这个局面又不能动作太大,否则不但给如懿增加气运,还会破坏宫中的稳定。
太后半途就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席,皇帝心情更好,喝了些酒,看了舞姬献舞,正爽快着,青樱送上来一个食盒,恭敬道:“皇上,这是娴答应送来的。”
皇帝登时警惕起来,其他人也不动声色地停止用膳饮酒。
皇帝看着那两张封条上的句子,不解其意,于是道:“先打开再说。”
青樱揭下封条,从中取出寿桃和白玉霜方糕。
皇帝本来就不想吃,看糕点上放着一张红纸,更觉得不干净。但纸上写着“寿”字,看着很像自己的笔迹。
皇帝问道:“你姐姐的意思是,只要有心,她可以模仿朕的字,旁人也能模仿她的字。”
青樱道:“宫中的主儿,留心于皇上,描摹皇上的墨宝自是有的,可谁会去留心一个答应的字?皇上又好题跋,留下许多墨宝,娴答应除了抄经,哪曾有什么笔墨让旁人见着,恕奴婢直言,仿皇上的字,比仿她那手簪花小楷容易多了。”
她又看看那个巨大的寿桃,“呀”了一声:“这寿桃太大了,还是由奴婢帮您切成小块吧。”
皇帝道:“不必,朕自己掰着吃!”
说罢掰开寿桃,只见里头骨碌碌滚出来一串手串。
不,那手串已经很难称之为手串了:银珠发黑,珍珠、珊瑚、蜜蜡等宝石珠已经变形,随着手串落下,扬起一阵粉末,唯有金珠和一颗红色珠子还算完好。
容音立刻道:“快来人,护驾!”
车尔登扎布立刻带人冲了进来,护在皇帝身前。
皇帝霍然而起:“这膳食中竟有这样的异物,若是朕误食岂不是危险!皇后,此事就交给你查问;进忠,去告知粘杆处,把渺云阁的人都带走!”
如懿坐在院中,看着一群粘杆处围了渺云阁,要带走精奇嬷嬷和容佩。
她心里一阵阵发虚,仍是坐在椅上。
容佩道:“为证主儿的清白,奴婢得去。”
她便微笑着对容佩说:“我一定尽早查明此事,接你出来。”
容佩和一众精奇嬷嬷被带进粘杆处暗牢,那名精奇嬷嬷看见泛着冷光的刑具,当即把娴答应和容佩打她,威逼她传递食盒的事情说了。
粘杆处拜唐阿一一查问,确认此事与精奇嬷嬷们无关,便放她们离开。
而具有嫌疑又死不承认的容佩,当然受到了粘杆处的“款待”。
慎刑司从前以刑罚闻名,但如今已经被容音扳过,无人敢轻易用刑,即便用刑也是要在《大清律例》的限制之下。
而粘杆处,从先帝起就是一个直属于皇帝的特务衙门,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并非掌刑狱、明法度的地方,哪里管什么慎刑明德的道理,刑罚酷烈更是远超慎刑司。
如今又事涉圣躬安危,更是要“事急从权”了。
容佩受了半日的刑,仍是只说主儿清白。
而三人组这边,也觉得如今敌暗我明,为了扭转被动局面,决定宣安吉到长春宫问话。
如果他真如主任料想的一般,无论是劝阻还是控制住他,在长春宫都会方便一些。
但出乎意料的是,安吉没有前来,而是给她们送来一枚方胜。
容音打开方胜,里头用歪歪扭扭、似乎是左手所写的字迹写着两句话:“寻常的七宝手串用的是昂贵玛瑙,但我的七宝手串用的是廉价的红玉髓,那串手串已经在一个月夜给了娴答应。前面那句话我已经让人送了一份给皇帝了。”
三人急忙赶往养心殿。
到了养心殿,果然就见到皇帝坐在桌前,桌上赫然是用歪扭字迹写着那两句话的字纸。
容音也拿出自己拿到的字纸,将两张纸团成一团,在香炉里盘香的燃烧处上引了火。
随后,她将纸丢进香炉,这张纸很快燃烧殆尽。
皇帝一愣,失声道:“皇后,你怎么……”
容音跪下:“皇上,臣妾没有看过什么字条,寿桃中的手串,想来是娴答应不慎混进去的,并非谋害圣躬。安吉大师……”
璎珞方才就跟着跪下了,这时接过话道:“皇上,安吉大师在宫中盘桓数日,毕竟有些不便,请皇上尽快让他离开吧。”
皇帝闭了闭眼,的确,这字条上的内容无论是真是假,一旦传出,皇家声誉将毁于一旦。
但他始终心有不甘……
他将手上数珠转了几转,无力抛下,淡淡道:“进忠,大师连日辛苦,赐大师一碗八宝甜汤。”
进忠进雨花阁时,安吉正在端详着一张发黄的纸。
纸上用簪花小楷写满了佛经。
当年师父北上为他化解所谓劫难前,他就偷偷告诉安多,如果有人和师父接触较多,还有传递什么东西,让他从那些东西里拿一样收着。
安多回来时,交给他这样一张纸。
他喃喃道:“卫夫人之书法,如红莲映水,碧沼浮霞。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可惜啊,此人笔意稀松,字形虚浮,真是只得其形,不得其髓。”
说罢,轻笑摇头,将那张纸放在香烛上烧尽,合十,念诵经文。
师父,此番弟子虽然并未完全唤醒那集无上气运于一身者,然而弟子已经知晓,此世界有如修罗般非神非人非鬼之大能,有修罗之威,又有人之忆念胜、梵行胜、勤勇胜。贪求诸天气运之人,其梦中不能生出如此大能。此世并非妄造幻梦,不过一时受障蔽而已。天人纵然寿命绵延,亦有五衰,何况一人?唯有地狱之苦,方是无尽。
既已闻道,何惧死劫临身?
进忠耐心等待安吉念诵完毕,上前唤了一声:“安吉大师。”
安吉平静地让其他人离开。
进忠一挥拂尘,小祥子捧上一碗八宝甜酪,赔笑道:“大师,皇上念着您近来辛苦,给您送来一碗八宝甜汤。”
安吉微笑合十:“为了掩人耳目,想来这碗甜汤不会让人七窍流血,贫僧,谢过皇上。”
他安然喝下那放了鸩毒的甜汤,用帕子擦了擦嘴,行至蒲团,盘腿坐下。
这一日,安吉诵经时,受佛祖感召,天然自性腾空,去往极乐之地的事情,传遍宫中。
在有心人的粉饰下,人人皆道安吉大师在宫中祈福时大彻大悟,立地成佛,这是安吉的福报,亦是皇家福泽深厚之故。
这一日傍晚,青樱和璎珞提着如懿送来的那个食盒去了渺云阁。
如懿还是坐着,冷冷淡淡地等她行礼。
她微微屈膝就当行过礼了,接着打开食盒,露出里边两串手串。
如懿的神色立即破碎,心下涌现一阵愤恨:青樱难道这般蠢笨,看不懂自己的暗示才坏了事吗?
她死死盯着青樱,然后被璎珞瞪了回去。
青樱深呼吸一下,从袖子中取出一排金针,上前扎了几个要穴,才开口道:“‘琴笛携相奏,桃李笑迎春’,琴之美在木,木之美在空,笛也是中空乐器,所以寿桃是空的。‘奏’与‘春’下部是‘天’与‘日’,是偷天换日之意。”(台词改编自原剧)
璎珞:???原来八月份了还写‘迎春’是这个用意?不是这是什么脑回路?
青樱看璎珞面上讶异,叹了口气,把那串已经破碎不堪的手串拿出来,指着上面还完好的红色珠子:“这是红玉髓,另一串上的珠子则是红玛瑙,这两种宝石看着接近,若是不常见着便难以分辨。炩贵妃娘娘、慎妃娘娘出身不算高,平贵人则是北族而来,又不信佛法,她们三位都有可能弄错。只要把这两串手串对调,再引导皇上发现玛瑙、红玉髓的分别,就能让皇帝觉得,是她们三人中的一人栽赃。”
璎珞认为这非常经不起推敲,绝不是正常人想得出来的招数,不觉皱眉:“用偷换证物、栽赃、倒打一耙来伸冤,娴答应真是让奴婢开眼。把证物换成假的,然后用假证物来证明自己是被栽赃?这样不但是枉法,而且更显心虚!都做下这样脏手的事情,还能自诩无辜吗?”
青樱淡道:“青樱,一直如此愚蠢自负。”
璎珞第一次听青樱这样用骂自己的方式骂人,多少有点尴尬,于是接过话头,对如懿道:“让奴婢猜猜,娴答应那夜,是真的从安吉大师那儿拿到一串红玉髓的手串,第二日见着那串红玛瑙的,便觉得是其他人不知道安吉大师用的其实是红玉髓,拿了串寻常佛门弟子所用的红玛瑙手串栽赃,所以您就想到,利用这个漏洞,和自己手上的一条红玉髓的手串,反过来设局。
可是,您不会觉得只有您知道安吉大师的习惯吧?安吉大师已经将自己习惯佩戴红玉髓的手串这件事坦诚相告,所谓偷天换日,到头来只是更坐实了您的确和安吉大师过从甚密,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如懿瞪着她们,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璎珞对青樱道:“让她开口吧。”
青樱拔下一根针,如懿吼道:“我和大师是清白的!”
璎珞道:“清白?你还敢说清白?违反皇后娘娘的意思随意接触僧人是清白吗?收礼不上报是清白吗?月下谈心是清白吗?试图私换证物是清白吗?没有分寸,不守宫规,没有边界是清白吗?难道在你的脑子里,只有两个人颠鸾倒凤才算不清白,否则即使做错一万件事情都是清白吗?那怎么你对炩贵妃、对您妹妹就不用对您自己这套标准呢?”
她深深吸气:“清白两个字,奴婢都替您说倦了!”
如懿两眼圆瞪,忽然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青樱搭了脉,惊到:“她……她怀孕了!”
璎珞冷静道:“那咱们回去上报,叫人来照顾着。”